“秦书雁死了。”杜海回来,就开始报丧。
“哦。”舟好像并不意外,手中的竹简抵在了唇下,眼睛眯起,等待着杜海的后文。
“清明前的祈雨祭祖,随行的除了绛品以上官员,其余的都是些必要的太监护卫随从以及……”
“记录事件的点墨司。”舟慢悠悠补充道,“但是秦书雁是副丞,按照惯例,帝皇亲自出行举行的大型活动,都由正丞记录。”
杜海坐下,手指忍不住敲着桌面。
点墨司正丞是王有珺,表忠派,而秦书雁似乎和佐文宗一直有往来,或者说就是因为佐文宗,秦书雁才坐上这个位置。
“杜海,你想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吗?”竹简摆在了杜海手边,舟撑着桌子看着他。
杜海没有搭理舟,只是理所当然把竹简滚开。
他还没有细看竹简上的内容,思绪依旧飘在点墨司和唐昭上。
功过谁来说,自然是天子。唐辉的那三年本就纷乱颠簸破事一堆,唐昭横扫一腿,自然更乱。
杜海垂睫,又想起了大难不死那天,唐昭问他,“听完壹书卿是秋试探花郎?”
三年前的事了……或者说,是唐辉登基不久的事。他要重选人才,提前了考试。唐辉,选择以“才”服众。那时杜海还是蛮佩服他的,这样无疑公然和世家贵族对立,可惜还是有局限,而且手段不够。
而唐昭举“孝”登基,为了收权改换“仁”旗,自然要点墨司负责文教书史一块。
黄丞和王有珺既然表忠,必然明面上是支持的,而佐文宗和秦书雁……佐文宗摆得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在想什么。不过,秦书雁是一把柴。只是这柴,到底是谁点的呢?
敛了思绪,定睛看竹简上的字,杜海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
他把竹简往回卷,摇了摇头,“舟,你不是说渡我吗?我不能不练这些?”
他看了这些就害怕。杜威以前可没少逼他练武。
舟止住了他的手,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杜海。”
他已经不能再任性了。纵使巧舌如簧,也敌不过明枪暗箭。舟有再大的本事,也终究是人,做不到神仙那样呼风唤雨。
“慢慢来,做到了会有奖励的。”看着杜海默不作声低头研究竹简的样子,舟无奈笑了笑。
“奖励什么?”
“你想要什么?”舟似乎来了兴趣。
“你说以后都是要还的,别让我还这次欠你的债了吧。”他不想之后某朝一日像好几天前的舟一样,浑身是伤虚弱难受。
舟笑眯眯的,“那时候我会捏着你的伤口恨你把自己弄伤,再说几句气人的话,你会——”
他的手触上了自己的唇,别有深意的。
反正已经失控过了,已经凶相毕露过了,他不怕什么了。
“所以不行,这个奖励不行——嗷!”舟捂着被打的脑袋,一脸不可置信。
“滚!”杜海瞪着他,收起手,也凶相毕露了。
好似有些事情他们俩之间不言而喻。
舟的伤还没好,杜海就跑出去“玩”儿了。就如舟所说,他表现得惶惶不安,到处积德行善。
“海哥。”今个儿杜海巧遇了齐检,齐检正穿着丧服。
“节哀。”杜海拍了拍齐检的肩膀。
“他还没放在眼里。”齐检轻轻道了一句。
唐昭当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到处帮人家一起哭丧。这群常年身处异国他乡的点邻使兴许学坏了,不过他们以后也常年身处异国他乡,就这几个月而已。
告别齐检,杜海走在街上,时不时就有人喊他。
“海公子,诶呦,前几天谢谢你啊。”
“海公子,这个你拿去吃吧,甭客气,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海……海哥哥,娘亲让我谢谢你……”
杜海身处其中,有些感慨,这就是百姓啊。虽然他不是没见过好吃懒做的刁民……但大家互帮互助,挂念善意才是常态。因为活着,要活着。
“他倒是机灵。”唐昭看着探子的信,道了一句。旁边的大太监自然不会多问这个“他”是谁。
只有傻了的世家贵族才看不起百姓,觉得他们之间云泥之别,心高气傲,对其嚣张跋扈。这样的必不长存,迟早会玩火自焚。
真正的世家贵族都会在必要时候施予援助,使其善良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样的越是难对付,越难以铲除。
杜海来了醉月楼。这里正在演本子剧,顾名思义就是人把话本里的东西演出来。有些百姓不识字,但是本子剧绘声绘色,很受欢迎。
这次演的是话本子《父与子》,这本子不长,就两折。前面是儿子背着父亲习武,拒绝相亲花式气他老爹,让人觉得这儿子真逗。后面是儿子坚定表态,一声不吭辞别家乡从军,又让人有些动容。
此刻戏台上正演着。
“爹啊这是为你好,儿听爹的准没错。”
“爹啊你若是为儿好,何不放儿从军打贼寇,何不允儿读兵书磨缨枪,何故囚儿家中——不自由!”,“儿子”伸出手指指指点点一脸愤懑。底下有人喝彩一声,帮衬一声。
杜海笑了笑。
《父与子》围绕着父亲希望唯一的儿子可以成家立业安稳过日子,而儿子想去当兵保家卫国立功的矛盾展开。
其实无论谁的立场都没有错,但应该有错。
这话本子最后留足了悬念,正是儿子身穿铠甲战功赫赫,正浴血奋战。而父亲收到了一封信,微微瞪大眼睛,双手颤抖。落幕。
有人说儿子战死沙场,信上是报丧。有人说儿子功成名就,信上是喜讯。
杜海悄然离开,似深藏功与名。如果“听爹的”是错的,反骨就要显露了,首当其冲的世家纨绔,有了十足的借口,接着那些乖巧的傀儡,会不会挣断丝线?其余的,起码也会反思反思。
“我都听了好几回《父与子》了!所以信上到底是什么!”就在杜海离开后,一位身穿蓝色锦缎的公子直接冲上台,抢了演员手上的信。可那只是一张白纸。他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演员不好意思笑了笑,张才善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只是话本子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公子!快走!别被老爷发现了!”随从赶紧把人拉下台匆匆离开。
“放手!本公子自己会走。”他带着怒意,心里暗暗念着话本子作者的笔名,海上舟,海上舟……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问个明白。
彼时杜海打了个喷嚏,和看宫门的钦护笑着打个招呼,塞点零嘴,走进他的牢笼。
舟的伤好了,杜海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拖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练功时。”
“读书可以,练功算了。”被子被舟抢走,杜海干脆环抱着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舟。
“你想死吗?”语气里的笑意和调侃全部收敛,舟问道,似乎带着恶鬼索命的威胁。
杜海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坐着,看着舟。
舟看着他。
杜海认输,起床,听舟的话,锻炼。
可是……他已经气喘如牛,舟看起来还轻轻松松……
“等……等会儿,歇一歇……歇一歇……”
舟停下来,接着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一巴掌抽在了杜海的臀上,一溜烟跑远了。
“你!你……你爹的……”杜海哪里被这样打过,又羞又恼,可现在偏偏已经没力气去报复,只能认命,迟缓得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