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检再次探庙,可算是探到了,幽林的车辙印深深浅浅得延伸,延伸到了一座算不上破败却也算不上贵气的神庙前。
神庙的漆掉落,斑驳点点,周围却草木葳蕤,在盛景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幽静神秘。
“辛苦你了。”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马儿,后面两个同僚一脸幽怨看着他。跟马说辛苦了也不跟他们说。可这要是探庙探出名堂,也算是大功一件,他们白捡便宜,敢怒不敢言,跟在齐检身后。
“点洲司查庙,呈上名册来。”
往大了唬人,说是点洲司,实际上点洲司下分的职位很多,比如齐检的爹,负责水利的,负责神庙记录的只算小小一个角。
老虔徒给了小虔徒一个眼神,小虔徒立刻去了。
齐检仰头看神像,不认识。他在大容生活许久,认识的神绝对比大安本土的多,可也不认识面前这神像。
眉骨高耸如断崖,双目嵌着两枚浑浊的琉璃珠,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笑容是劣质的朱砂血色
左臂屈肘托举着一个小屋院,这小屋院也惟妙惟肖,粉墙黛瓦飞檐,小桥流水亭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右臂则缠满褪色的红绸,因年代久远化作暗褐,仿佛凝固的血痂。
“雕身不挂人间物,凿眼不嵌琉璃珠。”这是齐检在大容了解的不成文的道理,既然传来大安,大安的工匠自然也奉守。
雕凿神像不能在神像身上挂人间的东西,全身都必须用好石敲凿而出。偷懒用人间的东西,比如衣物饰品甚至是刀剑枪戟,被认为是用凡气亵渎神灵。
而眼嵌琉璃珠,就如画龙点睛,虽然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但也被认为是凡人不顾神灵的意愿,强行让神灵分神现身,会惹神灵不快。还有一种说法则是琉璃珠象征神明对世间的窥视与漠视。
这种庙……一看就是假庙!
齐检凶神恶煞得抱臂等着小虔徒出来,看看他们能有什么官府文书。
“这……你们供奉的是哪位高明?”齐检的一位同僚忍不住开口问道。
“乃家神,长吉。”
齐检的脸色变了变。他翻阅记录册的时候看到过一次,这个家神长吉让人印象深刻,他还特地查了资料,可却查不到一点,只恨自己没有在大容多学点东西。去问上司,也只是一脸这种稀罕神见得多了,不是官家建造,没有多的拨款,活不下去自然会前来请求划名关庙。
很快,小虔徒来了,捧来文书,齐检查了,没问题,又给两位同僚看,也没问题,只能不了了之。可齐检却确信就是这里,只是他如今已经打草惊蛇……
不甘心得打马回去,齐检连连叹气。又听闻杜海已经住去了群书苑,那可比住皇宫要自在多了,算是一件令人宽慰的喜事了,下了值当即前去。
明日就是正式开讲的日子,杜海心里却不烦躁,只是觉得有些乏味。这一两日见不到什么学生,老师住的地方和学生的自然不在一处,他还没摸得清学生里的势力呢。
软磨硬泡得问舟,舟也只是故作神秘说时候未到,不告诉他。
“来了人找海公子。”七圆在门口道。
杜海起身走了出去,看见了一脸苦闷的齐检。有戏。
他们一起走在书苑里,边走边聊。
杜海还是第一次听说“雕身不挂人间物,凿眼不嵌琉璃珠。”的规矩,他的目光从舟身上一晃而过。现在看看,他第一位且最后一位拜的,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了。只因一直相安无事,杜海才不去管舟什么劳什子事,只专心于自己。
“按你所说,那雕像违了规矩,自然不算正经神。怕是些妖魔鬼怪自封为神。”
“如此,那庙到底是谁建的?又是谁在拜的?必然有所图谋。”
“你海哥给你透个底,这可是一件大事,换而言之一趟浑水,你可要跳进来?”
他只让齐检在职责之内帮他查,不打算让齐检多掺和。
“那海哥打算怎么办?”
“我?我忙着呢,先晾晾他。”杜海笑着。他不信唐昭还躺尸一样毫无察觉,齐检打草惊蛇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看对面能不能按住手脚装死,不过就算装死了,也会被各种动作给惊吓到吧。
既然海哥打算按兵不动,那齐检也就乖乖按兵不动。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家神是什么。”他抿了抿唇,求知的眼神看向杜海。那本讲大容神明的画本子上,说不定有写呢。
杜海快步走在了他的前面,一缕发丝无风自动。
舟看着齐检乖乖顿住脚步看杜海的背影,放心得出声解释道:“家神家神,顾名思义保护家的神嘛,怕是谁的祖宗自封为神喽。”
“家神雕凿时自然是要挂人间物,嵌琉璃珠的,而且神腹中可是还要放死人牌位的。”
此话一出,不仅齐检,连杜海都惊到了。那岂不是放了王家祖宗的牌位,这东西一查族谱就查的到,可到时候鱼死网破不承认怎么办?
但是这种东西唐昭可能不清楚啊。杜海若有所思看向了舟。
唐昭肯定会问齐检,只有他一个适龄的大容随使回来。舟是故意的,故意把这一切都告诉齐检。但既然对于唐昭是帮助,应该不会对齐检怎么样,至少性命无虞吧。
“对,我看那神像左手托着一个屋院,那就是……”
“对。”
“为何他们知道家神?”齐检又问,这种事连他都不知道。
这舟哪里清楚,说难听点怕是私通大容,说好听点也是崇容媚外。
“听闻大容曾为先圣送来了几位舞娘。”那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要不是杜海他自己在负责记录历史的点墨司工作,怕也是不清楚这事。
现在想想,那位还真敢要,也不怕是敌国奸细。
齐检的呼吸一顿。对,他记得这庙入档的时间,七八年前,那岂不是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杜海转身,又走到了齐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吧,我相信当今圣上。”
齐检对唐昭没什么好印象,但既然他海哥说了,他心里消散了一点点坏感。
送走了解开疑惑的齐检,杜海觉得心情开朗不少。唐昭肯定在暗处看着呢,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出手。
“齐检善骑射,一把好手。”舟缓缓道。
“想让他教我?等秋猎吧。”
杜海也会骑射,不过仅仅是勉强能看的程度,这种东西一需要天赋,二需要苦练。杜海……中规中矩吧,至少在舟的教导下,保命不成问题。
回了屋里,杜海看向了舟,他想调侃舟的身份,想起那无名山上恢宏似神殿的神庙,神庙里静静伫立的神像,炯炯有神的琉璃眼……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心里烦闷得难受。
他知道结果,他始终猜测,舟始终回避。所以他从不问。
如果有机会,他还要上那座山,去仔仔细细查那座庙。
“我怕……”杜海的话音拉长,一转,“景鲤被放了,但是远走了。”
那比死了还难受,阴阳两隔总比天各一方互相思念来的好,因为没有希望,也就没有挣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