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才问了个有些偏离的问题:“你的那些画,真是送我的吗?”
顾眇手上动作一顿,笑道:“不但送你是真,我与你说的每一段经历也都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呢?”
“这要问你自己。”顾眇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睐儿,正如我当日所说,你本不甘被囚于笼中,我只是以你心中所愿相赠。”
睐儿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然,那日我说的练习也非虚言,那幅以海路图为底绘制成山水画精妙无比,又兼圣上之用途非同一般,自然一毫一厘都不能差。如今我目不能视,自然更费工夫。”
“你真愿意作那幅画了?”睐儿问。
顾眇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以前宁死不愿现在却又愿意了,是否真如肖少卿所说是因为你?”
睐儿眼眸低垂,对方这般坦诚,反而叫他更加局促,只讪讪开口:“所以?”
“确实是为了你。”
“皇位争斗,从来只是天子家事,胜败荣辱本与我无关。可那船队中有我的好友,他本来无辜,却因我而背井离乡,他此前便多番相助于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性命就不顾他的死活。”
“肖少卿手段了得,既然自眇双目都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我只好只但求一死,却没想到,又被我从重重把守中阴差阳错逃了出去。”
说到这,顾眇苦笑一声:“只是我不料,这竟也是肖启蛰的安排,当我回到第一次被抓住的地方,从土里刨出那条腰带后,他就带着人马围了住了我。”
闻言,睐儿瞪大了眼睛。难怪……难怪那牌子会那般脆弱。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拖累了你,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让他以为我与旁人一般只是好色而已,并无旁的贪恋。”
睐儿一听,心中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九死一生逃出后急切寻找之物,怎可能是视若等闲的东西。
“可是肖启蛰是何等人?第一次被抓时能将腰带埋好已是侥幸,我这点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所以我只能躲着你。”顾眇道,“但情之一字最是害人,我若能忍,早就身在泰西了。”
听到这,睐儿忽然眸光一闪 ,他坐到顾眇身侧,紧盯着对方低声惊呼:“是因为那张小像?”
顾眇点头,自嘲一笑:“你日日缠着我,叫我如何能淡然处之?那张小像是难以自抑时寥寥几笔所就,我本以为已经涂毁……”
只是造化弄人,小像不仅没有被毁,甚而被睐儿看到、而后又被被肖启蛰所知。
“难怪那天以后,你忽然就不躲着我了。”睐儿喃喃自语。
“既已暴露再伪装便没有了意义。”顾眇说,“那日肖少卿要我好生掂量孰轻孰重……“
说到这,他朝睐儿那边转头,语气怅然:”在我心中友人虽重,但怎可与你相比。”
此言一出,早已悬在睐儿眼眶的泪珠瞬间滚下,他死命咬牙不肯发出声音,但沉重的呼吸声一发出就被顾眇的耳朵捕捉到了。
“睐儿……”他伸出手。
睐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将指尖搭了上去。
顾眇循着手臂一路摸了上去,他轻抚睐儿的脸颊,一遍遍将落下的泪揩掉。
“傻子,哭些什么。”顾眇放柔了声音,“本就是我连累了你,你该恨我才是。”
“是……”睐儿开口,说出的话却已喉哽声咽。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对我说这些,怎么不早来见我,你明明有那块牌子,为何不当时就来找我?”
顾眇轻笑:“聪慧如你,怎会不知?”
睐儿眼泪渐渐收住,他当然也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若没有这段时间一同品琴赏画的经历,无论是早些时候还是前年,也不论是在此地说这番言论,还是在教坊说要带他走,他都只会当是疯话。
睐儿只是心中发堵,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好了,你无需焦急。”顾眇再次握住了睐儿的手,“又不是毫无生机,肖启蛰总归是有求于我的不是吗。”
“纵使他放过我们,圣……那一位岂会留我们的性命?”睐儿气虚。
“放心,我自有办法护你周全。”
顾眇语气温柔,捏着睐儿的指头一根根细细摩挲。
“指甲断了两根,可曾流血?还疼么?”
睐儿垂眸,看着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新的指甲已经出头,短短的一节尚不能盖住浑圆的指头。
他鼻尖不由得泛酸,缩在对方怀里闷声道:“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