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哭出来吧,命运是听不见沉默的小孩的愿望的。”南柯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陆无尽的后背,动作极尽安抚。陆无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受伤的手掌不顾疼痛紧紧抓住南柯衣角,哭得越来越大声。
一个遗憾便能抱憾终身,叫人沉入深渊不得解脱,陆无尽一个人,这么能承受得住两份遗憾呢?那么窄那么瘦的肩膀上,究竟是怎么扛着这么多的负面情绪,一路走到现在呢?
南柯沉默地想着。
其中一件还与南柯有关。
陆无尽或许也曾动摇过,自己在南柯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南柯一次又一次的忽视对他而言就像是在伤口上反复撒盐,让他无数次质疑,然后告诉自己这样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如此往复,找不到答案,却攒够了对自己的厌恶。
这两段痛苦造就的牢笼,把陆无尽困得死死的。
还好南柯能入梦,还好他没想过放弃。南柯无数次庆幸过自己的这份“天赋”,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他们四个,秦沂是医生,江行舟是警察,陆无尽是消防员,按照正确四人组的配置,他怎么着也该进个部队不给队伍拖后腿。
这个想法在发现自己这份能力后被搁置。此刻他忽然很想感叹一下命运,很想感谢一下老天爷。
他从不信宿命这种东西,但现实是,他的这份能力给了他更多救陆无尽的机会。
只有他能救陆无尽,陆无尽也绝对相信他。
甚至能在失忆的情况下,再一次动心。
两人之间的故事称得上独一无二,这些经历也世间仅有。
于二人而言,万幸。
陆无尽总在救别人,却放任自己在无尽的悔恨和愧疚里艰难度日,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与自责中反复惩罚自己,在一次又一次深入火场时揭开自己的伤疤,鲜血淋漓,当作赎罪。
他救了很多人,唯独没打算救自己。
他温柔至极,到最后也没责怪南柯,只是一个人默默走入梦境。
陆无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仍旧固执地要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我回到家里.......问我妈为什么我爸不在,但其实那天,我是和他的骨灰一起回来的......送我回家的是我爸的同事,怀里抱着的.......”
“别说了。”南柯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这次却没能安抚到他。
陆无尽还在继续,一副势必要让这个故事有始有终才肯罢休的劲头,吸了吸鼻子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爸的事情对我妈打击太大了,她原本就身体不好,没过一个月就郁郁而终.......其他亲戚怕再有什么人来报复,推来推去,最后把我送到了孤儿院。”
确实,在南柯的记忆中,陆无尽这批孩子送来孤儿院的时间差不多,大多数孩子在联系上父母之后住了两三天就走了,只有秦沂因为被拐之后不说话,被人当作哑巴又舍不得这么个白白净净的样子,所以倒了好几手,几经周折才联系上家里人,因此在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
南柯把陆无尽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声音又轻又温柔,耳鬓厮磨一般低语,“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你已经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陆无尽倔强地抬头,“我最开始的梦境,其实是那场火,对吗?”
南柯犹豫几秒,没有瞒他,点头:“你最开始的梦境是一场火,一场困住你自己的火。”
陆无尽忽然笑笑,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在梦境中无数次重开,主动选择重新开始,可是他阻止不了那场火的蔓延,也没能阻止父亲毫不犹豫地跑入火中。
南柯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格外宝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开口:“陆无尽,你总是沉湎过去,你说你的命是你爸换来的。但现在我也算是救你一命了,你的命是我的了,我要你往前看,往前走,不要回头。”
陆无尽唇瓣颤动,他有好多话想说,可到最后似乎只有两个字能说出口:“谢谢。”
陆无尽顿了顿,看着南柯的眼睛,这双眼睛和他记忆力有所不同,这么多次的入梦,南柯成熟不少,大概再也没机会骂他“莽夫”了。
陆无尽又说:“谢谢你为我做得这一切,我很感谢。”
“这不算什么,”南柯指腹拭过他眼角的湿润,语气认真,带着几分哄的意味,“我们之间,不该用‘为’这个字,也不用‘该不该’来形容,我所作的一切,仅仅是我想做,仅仅是我想。”
一句“我想”,是南柯数次入梦,也是他九死一生。
“陆无尽,我是成年人,我为我做得每个选择负责。”南柯说得轻描淡写,“现在,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陆无尽这次并未犹豫,而是点头,抬起被包裹成哆啦A梦的手,放在南柯的手掌心之中。
前一刻还狂风骤雨的城市顷刻间晴空万里,地面洁净如洗,空气清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两人看向车前,一直没有尽头的马路十几米开外不知何时立着一座建筑,明明没有雾气,却让两人有一种拨云见日的轻快。
“本台消息播报,公安机关捣毁疑惑犯罪我点,该团伙以拐卖儿童敛财......”车载电台中的机械女声陡然响起,二人对视一眼,没关。声音放大、旋转,围绕在陆无尽身边,像是要把他扯入深渊,可这次他身边有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