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似乎很烈。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瞿川和陈舟能看到黄得刺眼的油菜花、能看到田埂上实打实的影子,却感受不到暖意。
姚春和姚夏在前面打闹,笑声传扬在整个田地上空。可除此之外,再无声响,一个田地,居然连只鸟都看不见,更别说别的农民了。
氛围很奇怪。陈舟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瞿川一眼,瞿川原本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却在陈舟看过来时,朝他“友善”地挑了下眉。
陈舟咳出一声,扶了扶眼镜,说道:“瞿大人,您有没有发现,这里有点奇怪。”
“陈医生,”瞿川似乎有些好笑,“在别人的回忆里,你还期盼能和现实一样?记忆,当然是去除不重要的,记得重要的。”
陈舟说:“按照姚春平时看到的,田里应该都是人才对。可现在,就像她特意记得,田里没人耕作一样。”
“田里没人耕作?”瞿川摩擦着下巴,“可能,不是农忙季节?”
“农家五月无闲人,割了麦子又插秧,”陈舟说着俗语,指向田地,“可这里,麦子都要焉了,却依旧没人来收。好像整个地里,只有姚春姐弟在关心自家田。”
瞿川这才理解了陈舟的意思,“陈医生好歹也做了二三十年的人,那您说,这种情况,会是怎么回事?”
陈舟说道:“有很多种可能,但应该和姚春的变故有关。”
二人一边说,一边跟在姚春姐弟身后,顺着村子边缘往上走。村子不算大,姚春家住得很后面,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抬头一看,便愣在原地。
只见姚家的土墙上、旧门板上,被用红笔写了许多咒骂的话,什么“拆”、“去死”、“早晚杀了你们”……
有的是新的,有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那些字明显被人用铲刀铲去了些,可又有更多的叠在上面。赤红明晃晃地刺在眼里。
姚春看到土墙上的字,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姚夏赶紧跑到前面查看一番,对姚春说道:“姐,今天没新的。”
姚春叹口气,“进屋。”
陈舟看着那些字,问道:“他们家是结了什么仇吗?”
瞿川说:“走吧,进去看看。”
姚春家一眼可以望到头。一进门,手边有间黑乎乎的屋子,上面摆了个灶台;右边是一间土房,顶上有几片薄瓦,还铺了一层稻草;左边则凹下去一截,里面养了四头羊。不大的院子里,还有几只鸡在啄米。
姚春放下背箩,捞出把草来,在笼门面前“嘬”了几声,羊群立刻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吃起草来。
“阿春,回来了。”
一个老人从土房中走出,他杵着拐杖,双眼紧闭。姚春赶紧把手中的草丢到羊圈里,上前扶住老人,“爹,您怎么醒了?”
爹?瞿川微微张大眼睛。那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和手上都是皱褶,而姚春,顶多二十出头。
姚春父亲顺着女儿的手臂,摸到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她父亲是个盲人。
“阿春,”姚父说道,“吴家人又来了……”
姚春一听,皱起眉来。她高声喊姚夏去抬饭,然后扶着父亲进了土屋。
瞿川和陈舟跟着进去。
里面很黑,旁边放着一张陷进去的沙发,墙上贴了几张褪色的老照片,墙皮都褪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土墙。正对面是一个神龛,放了尊观世音菩萨像。
在人类的记忆中,瞿川没有五感,却好像能闻到老旧之气扑面而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姚春则扯过室内唯一一把矮凳坐下,对父亲道:“爹,您说,他们今天又来干嘛来了?”
“还是那些老话,”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悲伤,“让我们交出田地,说,今晚还不去村委会签字,就有我们好果子吃。”
姚春拍着父亲的手,“爹,吓着你了吧。没事,地在我们手上,难道吴家人还能强征不成?”
姚父说道:“他们现在不就是要强征吗?天天往家里仍牛粪,要不就是晚上放炮仗……唉,没完没了了真是。”
姚父似乎还不知道门外那一墙骂人的话。
姚春安慰道:”我查过了,他们是要征地给当官的盖别墅,国家说这是禁止的。我和姚夏已经写了举报信,明天一早,就送到市里去。我就不信,吴家一个村土恶霸,还能手眼通天到市里?等把他们制服,咱家就安宁了。”
姚父听着她的话,手抖起来,“真的?好,好,阿姚,果然是考上京师大的孩子,就是聪明!”
姚春低头笑了笑,“我去北京读完书,立刻把你和弟弟接到城里去住,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瞿川突然对陈舟低声道:“我想起来了,之前看她的档案,她没去上大学。”
好像一场勇制恶霸的好剧,却被预告了不好结局一般,让人泄气。
陈舟基本能推测出事情的走向了。他对瞿川解释道:“原来村里的土地都被征了,所以田里没人种地。而姚家应该是不愿卖地,门口才被写了那么多威胁话。”
瞿川刚想问些什么,就见姚春站起身,“奇怪了,叫阿夏拿饭来吃,怎么半天没动静?”
说着,她走到门口,却是一顿。
原本应该在灶房的姚夏却不见了踪影,姚春顺着后屋和灶房找了几圈,都找不到人。
她的脚步在正屋前停住,里面的姚父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姚春皱着眉,下意识地咬起手来,语气却平淡,“没事,爹,阿夏又不知道去哪耍了,我去找找他。”
姚父一听,忙站起身来,“阿夏不见了?”
姚春走上前,把父亲按回沙发里,说道:“爹,你放心,他也是十七岁的人了,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您坐着,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