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恩在Rhea来之前带着林泫去做了脑部CT扫描图,她将书房让给两人。
林泫坐在书房第三次看手表,分针才移动了两格,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食指侧面的枪茧,林泫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雨景,灰蒙蒙的天气冲洗着城市的污垢。
沈知恩在外面等,短短两分钟内林泫第6次看向书房门,林泫对面坐着一位约莫40岁的女士,眼镜链垂在灰色开衫前,“请坐,林泫。”第一句Rhea很正式,第二句她带着很浓厚的TVB港腔,“你拣个自己feel住最舒服嘅位。”
林泫扫视房间,两把单人沙发呈120度摆放,一个双人沙发靠墙,角落里摆放着绿植,她选了靠背墙、同时能看到门和窗的单人沙发。
Rhea翻开笔记本,“沈小姐,tell me,你呢段时间成日都发啲噩梦。”
听到沈知恩的名字,林泫手指微微放松,林泫也用英语,“不只是噩梦。”她声音比平时低哑,“我会突然回到那个仓库,听到枪声,闻到铁锈味。”林泫的手不自觉地按上胸口,“感觉到子弹穿透嘅痛楚。”
Rhea点点头,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医学上这叫闪回,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你胸口现在的疼痛,我们称之为幻痛。即使伤口愈合多年,神经系统仍保留着受伤时的记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滴拍打玻璃的声音,让林泫想起子弹击中金属货架的回音,她呼吸加快,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林泫。”Rhea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看看周围,告诉我你能看到的五种蓝色物品。”
林泫楞了一下,随后注意到这是Rhea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强迫自己看向四周,“你的眼镜链,书架上的文件,抱枕,墙上的画框...”她把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我手表的表带。”
“Great,好正!”
她用粤语拉进距离:“而家讲出四样你能够touch到嘅嘢喇。”
“沙发扶手,我的裤子和上衣,靠垫...”
“呼吸慢下来了,very good!”莫医生递给她一杯水,“当闪回发生时,grounding技巧能能帮你回到当下,现在感觉如何?”
林泫抿了口水,“好多了。”
Rhea调整了坐姿,“你愿意多谈谈那个仓库吗?如果太困难,我们可以从其他记忆开始。”
林泫紧握水杯,跟沈知恩坦白时,她只告诉了沈知恩基本事实,那些血淋淋的细节,温热的血如何浸透衬衫,子弹如何撕裂皮肤,她如何爬过十米长的水泥地留下血色拖痕,都被锁在最黑暗的角落。
“我...可以试试。”林泫放下杯子,双手放在膝盖上,“Rosent在英国一处破旧仓库与我见面,我带着林振,我所谓的父亲...”
Rhea拿出一个小型装置,左右交替发出“滴答声”,“跟着声音移动眼球,keep住讲吖。”她解释:“这是EMDR治疗,能帮助大脑重新处理创伤记忆。”
林泫眼球随着节奏左右转动,奇怪的是,回忆不那么窒息了。
“线人叫leo,我把林振交到leo手里,枪声就响了,第一枪打碎了他的膝盖,第二枪...”,林泫轻颤着吐出一口气,“他扑过来抓住我,子弹透过他的喉咙击中了我的胸口。”
装置持续的“滴答”声中,林泫第一次描述中弹后的清情景:如何用衬衫压住伤口拖延时间,如何爬到货架后拨打求救电话。
“我怕..如果我死了,会连累她。”林泫突然哽咽,“我在被救的车上告诉凌燃,让她尽自己一切能力保护好沈知恩,只要是她想要的都给她...”
“我要是死了,务必隐藏我的死讯。”
Rhea轻声询问:“现在你怎么看待这个决定?”
“那是我当下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林泫低头痛哭失声,Rhea安静地递过纸盒,等待最初的情绪风暴过去,窗外的雨声填补了室内的寂静,某种程度上的宣泄本身就有的治疗效果。
十五分钟后,林泫的呼吸逐渐平稳,Rhea说:“你刚才完成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创伤治疗就像重新包扎旧伤,需要先揭开,清理,然后才能真正愈合。”
她指向林泫胸口上的左手,“刚才在叙述时你的幻痛出现了三次,谈到leo中弹,描述自己爬行时,还有提到删除关于沈小姐的东西时,每次痛感持续多久?”
林泫回想了一下,“第一次最长,第二次大概10秒?后来逐渐变短。”
“很好的观察。”Rhea记录着,“这说明你的神经系统正在学习区分过去和现在,随着治疗,这些反应会越来越弱。”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们讨论了“扳机点”——那些突然引发创伤反应的情景,对于林泫而言,密闭的空间,突然的巨响,甚至特定品牌的古龙水都可能触发闪回。
“沈小姐告诉我,你有过一位心理医生,如果可以我想跟她深入讨论一下你的病情。”
“抱歉,我可能联系不到她。”林泫说。
“下周,我们会继续处理仓库记忆,建立安全地带的技巧。”Rhea合上笔记本,“今天你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工作,离开前,试试这个呼吸疗法...”
雨还在下,“治疗后的24小时可能会有情绪波动,有不适请及时告诉沈小姐。”
Rhea站起来,林泫开口:“沈知恩在国外的时候,depression...到底有多严重?”
Rhea把笔记本放在裤腿两侧,语气温和但谨慎:“沈小姐在加州期间,确实经历过一段艰难的时期,按照医疗保密原则,我通常不能透露患者具体情况,但沈小姐签署了特殊授权,允许我在你主动询问时分享部分信息——”Rhea从包里拿出沈知恩的病历本。
“简单来说,沈小姐的病情经历了三个阶段,刚到加州时,她处于重度抑郁发作期,有时连续三四天无法入睡,她的治疗记录显示,最糟糕的时候,她的体重一度降到38公斤。”Rhea翻动着病历本,展示一份体重曲线图,“当时她同时服用三种药物,舍曲林、喹硫平和镇静剂。”
林泫的指甲陷入掌心,“2024年11月4日她有过一次自杀尝试,”Rhea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吞服过量舍曲林,幸好被我发现,那次之后,她接受了强制住院治疗。”
“转折点是她喂过一只流浪的橘猫,不过今年她回国前那只橘猫去世了。”Rhea翻动着病例单,里面划过几张沈知恩抱猫的视照片,林泫凑近照片,Rhea翻阅的速度慢下来,“她手受过伤你应该知道,那段时间她执着用左手写出标准的行楷字。”
“她开始用艺术代替部分药物,写了几百张字帖。”Rhea翻到下一页,林泫看着密密麻麻自己的名字,瞳孔和心脏一同颤了颤,“她练的最多的是你的名字,或者说,她只写过你的名字。”
“后来她情况越来越稳定,实现了世界范围内的旅游,最近半年的心里评估,她的抑郁症状减轻了70%,药物也剂量减少了5/6。”
林泫肩膀微微发抖,眼眶被泪填满,“我该告诉她仓库里的那些事吗?”
Rhea重新打开林泫的病历本,钢笔在“创伤坦白”条目上画了个红圈,“你问该不该说,其实是在问三件事。”
“第一,你信不信她能接住你的脆弱,第二,你准不准许自己被完整的爱,第三...”Rhea把钢笔夹到病历单上,“你准不准备让那天的子弹真正穿过去。”
Rhea合上病例单淡淡笑着,“被蒙蔽的知情权才是二次伤害。”
“坦白不是终点,而是共同疗愈的开始。”
书房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嗡嗡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Rhea走出书房,沈知恩透过门缝看了眼林泫背影,她关上书房门把Rhea请到阳台,“她怎么样?”
“比预期好。”Rhea翻开林泫的诊疗记录,“PTSD伴解离症状。”Rhea指向脑补扫描图,“杏仁核活跃度是正常人的三倍,但前额叶皮层...”
“我听不懂。”
“她被困在四年前的仓库里。”Rhea把病历本合上,对上沈知恩的双眼,“把全世界的灯打开都照唔到出口。”
十分钟后沈知恩拿着一杯柑橘茶出现在书房,林泫双眼泛红地坐在沙发上,沈知恩小心蹲在林泫旁边,“把它喝了,平复一下心情。”
林泫接过沈知恩手中的水杯,抿了几口,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看到沈知恩的一瞬她没绷住,下一刻便热泪盈眶,“真好。”
沈知恩歪歪脑袋,笑问:“好什么?”
林泫牵起沈知恩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你还活着,还爱我。”
沈知恩双眼弯弯的,“小时候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会活到93岁,少一天都不行,不然下辈子会过得很惨。”
林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让沈知恩坐在自己腿上,“那你还作贱自己。”
沈知恩没说话,她瞟到墙上的钟表,眉尾颤了颤,“8点了,工作室该发声明了。”,沈知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