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饿死的、累死的、病死的,都倒在路上了。这哪是逃难的路啊,路没逃成,还为难了无难的路人。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倒在这路上的……”
丘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到一个对生命绝望的人。
他仍然抚着婴孩的脸,摸摸小脸上的眼睛、鼻子,想象其生前在母亲怀中面色红润、眨巴着眼睛、嘟着小嘴唇的模样。
妇人看着身边陌生男子温柔地对待她那已经死去的孩子,突然想哭,但兴许是泪已经流干了。
“这孩子,是在路上没的。”她主动攀谈,没有用“我儿”,也许是减轻些悲痛,“他本来在出生时就该没的。灾地官员扣了粮食,他爹去抢粮,被打个半死,回来时浑身是血,哭着说对不起、没有抢到,没吃的我没奶啊,他爹将血喂到快哭晕的孩子口中,就要死的时候,他抓着我的手说……”
话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他说,吃我……吃我……”
攀申注意到丘漠托着襁褓的不止颤抖的手。
“对不起……”丘漠也快哽咽了。
三人都不很清楚为什么他要说对不起,但没人觉得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之后很久,没有谁再说话。
时间流逝在不停地踩着一步又一步的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分岔路口前,逃难队伍分成了两批,一左一右朝向不同的方向,也许对他们来说,选左或选右都是差不多的。
对丘漠来说也差不多,但他选择了和妇人不同的方向,似乎像是一种萍水相逢后的道别。
他从接过襁褓开始将襁褓抱到现在,将怀中婴孩还给了妇人。
“阿娘,你会走下去的吧。”
妇人接回襁褓,没有说话,站在路口目送二人离开。
良久,准备走上另一条路时,她发觉怀中襁褓不对劲,掀开些布料后,她看到闭目婴孩怀中的一个干净的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两张饼,还有几颗银子。
眼泪滴落在婴孩的脸上。
她抱着襁褓瘫跪在地上,枯瘦的五官狰狞地哭起来,哭声惊动了一旁走动的面无表情的难民。
……
丘漠和攀申还是走在难民逃难的路上,攀申将竹棒还给丘漠,丘漠说谢谢,接着彼此依旧没对话。
攀申之前在化人后思维更加清晰时,偶尔会想起丘漠带着它的日子,然后心里“对方脑子有问题”的想法则愈加深刻了。而此刻他再想想,却又思考了多一层——总是看着那些奇怪的事,不会受不了么?
难道那么多岁月,他都是在做着、看着类似的事?
他图什么啊?
忽然想询问他一些东西,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出神间,前方突发事故打断了攀申的思绪。
正在走的这条路是过去的劳动者怼着山挖出来的,时光变迁,紧挨的山上面的土岩变得松散不稳。
就在一众难民在路上行走之际,几块山岩从山上滚下,有的近乎数人大小,猝不及防地砸下来,好在不少难民听到声响反应及时只受了点轻伤。
然而有个头发乱糟糟的二十岁上下的男孩慌乱中摔在地上,因躲避不及,被山岩砸断了手。
“啊啊啊啊——”
男孩倒在地上,捂着满是鲜血的扭曲的前臂惨叫不止,他年迈的父亲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
附近的难民见此最多多看几眼,然后都心怀侥幸地接着赶自己的路。不怪他们见死不救,这种情况,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办法,他们根本救不了。
丘漠则冲了上去,他到了受伤的男孩面前俯身跪坐下来,竹棒丢在一边,两手伸去虚托至男孩沾满血的前臂。
他对于这种事并不慌张,但听着跟旁男孩撕心裂肺的惨叫,心里头就急了。
真是一波过去又一波,难道世上所有救治苦难的事都要留给一个人来做么?
攀申见状,颇具无奈地走了上去。他意外丘漠居然会接骨,而且接得又稳又熟练。
只见这慈悲的好心人确定好伤势,接着两手抓上男孩的血手臂,说一句“忍着点,孩子”,然后尽量减少痛苦地、既轻又快地三两下将断了的骨头给接上了。
随着男孩一声拉长的哀嚎,原本扭曲的手臂几乎恢复成原样,只是伤口处有些红肿而且砸破了的皮还在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