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必看翠姑的举动,郁青临只看南燕雪的面色,也肯定她也会有些气血不足。
南静恬的脉象还残留在郁青临指尖,那种细细笃笃的搏动抿都抿不掉,他知道南静恬的病是耗成这样的,是拖成这样的,如果一开始就好好将养,未必会颓败成这样的样子。
郁青临莫名不安起来,刚往自己院里走了几步,忽然返身往里去。
南燕雪的院门敞着,仆妇在廊上行走打扫,小芦同她一道坐在阶上,倚在小几上看日常支取进出的账。
而南燕雪最是闲人,正在抛谷喂鸟。
郁青临进来时一下没收住脚步,惊得一地的雀儿似雨般从地上落回天上去,南燕雪在振翅的群鸟中望向他,有些不满。
“郁郎中有什么事吗?”小芦开口问。
郁青临俯身行了一礼,道:“我想给将军请脉。”
“把门口的匾额拿下来。”南燕雪不知他是抽什么风,道:“换了你郁府的名姓,好不好?”
“不敢。”郁青临说是不敢,但又道:“只是南家大姑娘方才昏厥过去了,我替她把脉,发觉她似有崩漏之症,经年累月没有好好调养,十分严重,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南静恬给你什么好处了?替她做说客。”南燕雪觉得郁青临这话有夸大之嫌。
“我不是她的说客,只是因她的衰败之相联想多多。”
这院子里的鸟南燕雪喂了一冬,所以都熟了,一只两只又悄悄落了回来,远远给郁青临围了一圈,埋头啄食着。
郁青临没有听见南燕雪说话,顿了顿抬起头望向她。
经了一冬,少日晒,南燕雪看起来更白了些,显得出眼下淡淡青蓝色。
失眠多梦之人目光大多虚散,但她那双眼还是炯炯有神,所以粗略可断,她应属于心火旺,气血虚的体质。
南燕雪同郁青临对了一眼,见他目光殷切,觉得好笑,“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不死。”
“我想将军长命百岁,这样我们就都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个家。”
南静恬既说南家想让她来做敲门砖,先住进一个来,接下来不论是外祖母要来看孙女,叔叔要来看侄女,来来往往就有诸多道理好拿捏了。
若是南燕雪出了什么岔子,这将军府怕是会被南家分食了。
“以情动人,真是一等一的说客。”南燕雪这话不知是不是讥讽,又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小芦撅起嘴。
郁青临失笑。
“只是有些不好睡。”南燕雪睨小芦一眼,道:“那就开些安神药来。”
郁青临道:“就算是安神药,也需得合乎体质。”
“难缠。”南燕雪将手心里米粒一抛,顺势解开斜襟几粒扣。
郁青临垂眼见雀鸟在他足边叽喳,抬眸又见南燕雪将袍角一撩,一种从没见过的灰紫色露了半臂。
南燕雪将一只胳膊从袖中脱了出来,有薄甲自上臂环至下臂,因是日常所用,所是软皮制成的,用牛皮细绳寸寸紧束着。
小芦替南燕雪一点点解开,因为绳索细韧难拿捏,颇废了一会功夫。
这院里规矩散漫,仆妇却也有眼色,取来蒲团和小几摆在阶上,郁青临就势坐下,替南燕雪诊脉。
他一垂眼,就见南燕雪的小臂像是被紧缚的皮甲烙上了一束嫣红烂漫的曼陀罗,而青绿的脉络则似匍匐在花根处的草叶枝蔓。
郁青临定定心,觉出指下脉搏要比南静恬有力多了,但脉如琴弦,又很是紧绷,而尺脉虽有力却浮,关脉滑。
他紧着脸,开始诉起南燕雪的病症。
“谁身上没点病痛,只是一个睡不好的毛病,你这啰啰嗦嗦一大堆,又说我脾胃不和,还说我肾阴亏虚?”南燕雪明显不快。
郁青临一摆起郎中架势来,胆子也变大了,继续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将军怎会不懂?您脉象整体来说沉涩瘀滞,可有淤痛?”
南燕雪避重就轻,道:“只是偶尔有点不得劲。”
郁青临有些不信,将小小脉枕揣在怀中。
此时离得近,他又瞧见南燕雪唇角带青,不由道:“将军这睡不好,说多梦都轻了,我瞧着应是惊梦缠身。将军,辛符那讳疾忌医的毛病是同您学的吗?”
小芦捂了捂嘴。
“你好能耐!”鸟食都是一些杂粮,这一把由南燕雪扔出来,‘噼里啪啦’如暴雨般砸在落荒而逃的郁青临身上。
他才逃出门去,又歪出个头来,道:“我给将军煎药去,咱们先把夜里不能安睡的毛病治了。”
南燕雪遭郁青临气笑了,笑里的怒气渐渐泄掉,笑也慢慢淡去,眉间却微微隆起。
‘命不久矣?南静恬,你那般爱惜己身的一个人,会把身子作践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