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一场绵长的大雪落下,姬时语乘坐马车回府。
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悠远的声音,“却见那时,小姐眼中含泪,恳求那人能忆起半分恩情,往开她一条生路……”
姬时语掀开车帘,大片雪花砸下,街边入目堆满了白,茶馆“回心阁”的说书人还在眉飞色舞,她转头,睨到四方胡同巷子里一具半高的雪堆。
与雪不同,凝固的白色混杂了刺目的红,有个人躺着,一动不动。
“小姐,那是……”萍亭刚要开口说那人的手还在动,却见冷风灌入,车里不住的咳嗽声让她立马改口,“天太冷了,还是快些回府。”
白雪纷飞,姬时语看了眼天,最终还是放下帘子,回了府。
那日夜里,忠义侯府,父亲焦头烂额,母亲在旁不住安慰,姬时语听着。
“江曜他绑了三皇子妃,三皇子将人伏诛,楚王府找了一天一夜,他人早就凉透了,身上的积雪都堆了两尺高,就在那回心阁旁的巷子里!”
“唉,谁能想到,江曜竟是白家的后代?我对得起天,对不起地,独独对不起白家啊。是我亲自带兵抄了白家,白大哥不怪我,只求我护他亲妹,可江曜沦落乡野,还这样惨死,我无颜面对他啊……我若是能早些遇见他。”
“那孩子,白家最后的后代,也就不会死了。”
父亲痛哭流涕,他怨自己没能早知道江曜的存在,早一步救下他和白氏,恨自己让那对寡母孤儿沦落至今。
而姬时语只听得见“回心阁、狐狸眼、脖上痣”几个字,她恍恍地想,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她看到的那双失了瞳色的狐狸眼,竟会是江曜!
而那个时候,江曜还没死……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姬时语病倒了。
杜南霜送来信慰问,信中她道江曜掳走柳眉,后三皇子在大雪之中将他一剑穿心。
信的最后是一百两银票,话本子所得。
姬时语颤抖着握不住信纸,她心口巨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后悔、愧疚,那让江曜一步步走到今日惨死地步的,是姬府,是她。
这一百两像在扇她的脸,以江曜的血泪换得,她怎么能?
那个时候,若她下了马车,是不是就能救他的性命,江曜也就不会死?
她父亲也就不会痛不欲生。
咳咳咳!
一百两银票落了地,姬时语手一松,就那么闭了眼。
心结到死未解。
“小姐?小姐?”
萍亭的呼唤让姬时语迷蒙的眼流动起水光,她轻声道:“你去端盆水来吧,他脸上脏脏的,这么放着不好。”
应下后,萍亭转头去端盆倒水。
姬时语在江曜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在乡野流浪多年,江曜的头发生了污垢,更是打了结,手臂与双腿布满伤痕,透过脏污依稀可见愈合的痂口。
“小姐,水来啦。”萍亭端着水回来,她刚要拿帕子净水给江曜擦拭,姬时语却接了过来,道:“我来!”
她很乐意做些事,只为心安。
这一世,她救下江曜带他回府,只待父亲归京。若白氏之后能安然活着,父亲一定不会再受过往所困了。
而她亦是,江曜在,她的心结便再无。
姬时语心下大好。
萍亭想劝,奈何姬时语执意,看着小姑娘趴在床头弯腰,萍亭连忙过去扶住她的腰肢,生怕她身子不稳栽倒。
姬时语手里的帕子刚触上江曜的脸,床上那人骤然睁开了他那双阴沉的狐狸眼。
四目相对,少年眼里凶光毕露,充满了狠戾与愤怒,显得如厉鬼阴森可怖。
啪!
姬时语手一抖,帕子就这么盖在了少年的脸上。
屋内又冷上一分,姬时语知道自己坏了事,飞快捡起帕子,又爬下床头,乖乖站好。
床上的少年紧紧盯着她,好似一只蛰伏着盯瞧猎物的猛兽。
姬时语只觉得毛骨悚然,但眼下都这样了,她不能怂,更不能胆怯,佯装起镇定便道:“我是看你脸上太脏,才想给你擦擦,你莫要多想呀。”
江曜没听她多言,挣扎着便撑手坐了起来,姬时语立马扑过去摁住他,“你做什么?林爷爷才给你正骨,他说了你得好生养着,不要乱动。”
眼前白嫩的小脸一本正经,仿若不知死活的幼崽,用她那稚嫩的牙齿极力咬住了他。
江曜抬起眼,他冷漠的声色响起,“我要走。”
偏那只不知死活的幼崽声音又软又甜:“你还能去哪里,你身子都没好?”
江曜烦了,一把推开她,“让开!”
姬时语气不悦鼓起双颊,她叉腰站在江曜的床头,瞪眼道:“我又没挡你的道,有本事你就靠你的双腿走、出、去。”
江曜终是见识到了什么是幼崽怒了也会咬人,没有杀伤力却有威慑力,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腿——
走不了一点。
姬时语自是看出来了,哼哼道:“好嘛,你走呀,我让路给你走,我不阻碍你了。”
看着她,江曜的牙咬出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