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在影视城晃荡好多年了。有些心善可怜他的导演,会想着帮他一把,给他安排个小角色,或者给他化化妆,让他当个小群演。可那些心肠硬的,压根就不理他。他只能去捡剧组的道具饭吃。你晓得的,有些道具饭为了拍摄效果,都是夹生的,经常有烤得半生不熟的鱼。有一回,我亲眼瞧见他就那样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这孩子都18岁了,你能看出来吗?这几年,我都没见他长个儿。”导演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手中的机器。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一得闲,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天晴了,阳光洒下,他灰土土的衣服上被晒出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头发虽然已经干了,却糊成了一团,一绺一绺地僵硬地支棱起来,好似杂乱无章的枯草。
不过,仔细端详,他的五官长得还算标致。而且,这孩子看起来特别懂事。每次剧组里有不要的东西,周边一些居民就会一窝蜂地冲上去哄抢,可他总是默默地等在一旁,最后一个才过去。有东西吃,他就欣然接受;没有,他也不吵不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又是一个雨天,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洒落。我看到他又在墙角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我心中一阵不忍,撑着一把伞缓缓朝他走去。他瞧见我靠近,双手把双膝抱得更紧了,眼神中满是惊恐与防备。我轻轻地蹲下身子,将几袋面包和牛奶递到他面前。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紧接着,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我连连磕头道谢。
除了在戏中,我还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大礼相待,这突如其来的磕头道谢,实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五味杂陈。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亲切,希望能安抚他那颗惊恐不安的心。
“我、我也不知道,别人都都、叫我小小、乞丐。”他瑟缩着身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流淌,将身上的污泥冲刷成一道道黑色的溪流,顺着小腿蜿蜒而下,最后汇聚在脚趾处,他的脚趾下意识地紧紧抠着地面,似乎想要抓住这仅有的一丝安稳。
“琳达,你帮我给他收拾一下吧。”我扭头对琳达说道。
“这……”琳达犹豫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可在我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带他去洗个热水澡,给他一顿饱饭。”我接着吩咐道,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初入行时的艰难模样。
琳达虽然嘴上应着,可那满脸的不情愿简直要溢出来。看着她那副模样,我又补充道:“再给他开一间房,让他好好睡一个好觉。”
想当年,我刚拍戏的时候,日子也过得无比艰难。口袋里常常就只剩几十块钱,根本不敢去住酒店,只能找个角落凑合着过夜。那种滋味,我至今都刻骨铭心。
没过多久,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光头的少年。见我一脸疑惑,他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头,“头发太太……脏了,洗不干净……干脆剃了重新长……”他说话断断续续,从他的五官上我依稀的辨认出了是那个脏脏的小乞丐,他的脸色因为长期风吹日晒显得有些发黑,因为太瘦了,皮肤紧紧的包裹着骨头,可在衣领处,却依稀能看到白皙的脖颈。
“顾、顾先生……”少年嗫嚅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有事吗?”我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不想吓到他。
“嗯……没、没有,我想问你、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他把头低得很低,似乎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比如打水洗脚,比如跑腿,比如……甚、甚至……我……我已经洗干净,而、而且我很健康……”他越说越急,仿佛生怕我拒绝他的请求,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什么意思?”我一脸茫然,头顶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我……从没做过,但是我可以……学……”他的头愈发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也越来越小,很显然,说出这些话耗费了他极大的勇气。
我瞬间恍然大悟,心中一阵刺痛。“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忍不住厉声说道,语气里都是痛心。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我不是那样的人,你走吧。”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他感到更多的恐惧。
然而,他不但没走,眼睛里竟浸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我、我也不想这样,我以为……”他低声抽泣起来,声音里都是委屈与无助。
“你以为我让他们把你洗干净是为了什么?”我又好气又好笑,可更多的是心疼。
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儿吗?”我无奈地问道。
“我、我可以在你这儿打些零工吗?我什么都会、会,什么苦我我、都能吃,我不会的,你可以教教、我,我、我只对你一个人忠诚……”他急得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生怕我拒绝他,他在拼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他抬头看着我,满眼的祈求,那眼神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想跟着我?”我再次确认道。
他使劲的点了点头,眼睛里浸满泪水,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两条瘦得跟筷子一样的腿在肥大的裤管里显得愈发瘦弱。
“你去找琳达,让她给你安排。”我叹了口气说道。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才说:“什什……么?你答应了?”
我轻轻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你你你……可以再说一遍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我太明白这种感觉了,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那种深入骨髓、不敢奢求的自卑,让我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好事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如泼天般的幸福真的降临到了自己头上。
我微笑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好了,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兴奋得难以用言语表达,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哦,对了,”他刚转身欲走,听到我说话,又必敬必恭的转回来。
“以后说话不着急,慢慢说。”我微笑的看着他。
“嗯!”他再次使劲的点点头,“我我、不结巴,就、就是紧张……”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谨小慎微的步伐,我也不由自主地替他感到开心。
走廊里,原本还规矩走着的他,一到尽头,突然兴奋地蹦了起来,接着便扭动着屁股,挥舞着四肢,自顾自地尬舞了一段!那毫无章法的动作,却充满了最纯粹的喜悦。
那种兴奋、那种高兴、那种快乐,通过他的肢体尽情释放,在我眼中,这就是世界上最动人的舞蹈。我忍不住憋住笑,转身回到房间。
现在的乐乐说话早已不结巴,每当我跟他开玩笑说他当年是个小结巴的时候,他就会给我来一段脱口秀和绕口令。此时的他正在给琳达大点打电话。
“算了,乐乐,别给她打电话了,先继续跟踪她的弟弟吧,等有了证据叫她。另外再派人查一下顾北南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白鹭那边也继续盯着。”
他点了点头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乐乐一脸惊恐地冲了进来。“刚琳达发消息说,让我告诉你,明天你和白鹭共同出席一个活动,还叮嘱说,这是你俩第一次在绯闻后合体,让你要万分重视……”
“什么活动?!”我满心疑惑,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要和白鹭一起做剧前宣传,根本不记得还有其他活动。
“是、是……”乐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是什么?!”我焦急地催促道。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是一款婴儿纸尿裤……”
听到这个答案,我的脸“唰”地一下黑了下来。这明摆着是有人想坐实我和白鹭的关系,暗示孩子是我的。要是我不去,肯定会被打上渣男的标签,到时候社会上的女权主义们肯定会把我喷得体无完肤。
“要不你装病吧?我就对外说你得了一场有传染性的疾病,比如水痘之类的……”乐乐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我谢谢你,你这个主意虽然够馊的,但好像听起来还蛮有道理。”我哭笑不得地说道。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如果一个问题这么轻易就能解决,那似乎也太顺利了,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