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门口的格桑花早已褪去盛妆,枯黄的茎秆在寒风中瑟缩颤抖,几缕残瓣倔强地黏在枝头,却也被风卷着跌落在地。石头小径铺满斑驳的落叶与凋零的花瓣,风掠过,碎叶打着旋儿四散奔逃,像是在逃离这荒芜的寂静。
阿野耷拉着尾巴,鼻尖在地面来回逡巡,皱着眉头的模样写满失望——空气中没有一丝陌生气息,意味着它期待的那个人并未来过。门前石阶上,枯叶杂乱堆叠,层层叠叠间,我曾怀揣的“他在这里”的侥幸,被现实碾得粉碎。
推开木门的刹那,书香与墨香裹挟着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可四下张望,却寻不见记忆里那个伏案执笔的身影。阿野垂头丧气地钻进狗窝,任凭我如何呼唤,它都蜷缩在角落不肯露头,仿佛这空荡荡的屋子也压得它喘不过气。
沙发上,一本《百年孤独》半合着,书页间还夹着顾星言惯用的银杏叶书签。指尖抚过微微卷起的书角,仿佛能看见他专注阅读时轻蹙的眉峰。然而抬眼望去,地面、桌面、墙角,处处蒙着细密的灰尘,阳光穿透窗户斜射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得人眼眶发酸。整间屋子都在无声诉说着被遗弃的苍凉。
手机在口袋里不断震动,打开屏幕,满屏皆是安慰信息。“要振作,日子还长”“别沉溺过去,向前看”“娱乐圈等你回归”……这些话语像批量生产的罐头,甜腻却空洞。就连顾北南也发来消息,一句假惺惺的“哥!节哀哦!”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将手机随意扔在一旁,任由屏幕亮着。提笔蘸墨,宣纸在面前铺开,可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此刻的顾北南怕是正春风得意,我退出娱乐圈的空缺,成了他上位的阶梯。借着顾展诚的权势,在洛家怡的运作下,他将白鹭事件包装成“有担当的父亲”形象,如今热度飙升,曾经倾向于我的资源与导演,迫于形势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离真正的“演员”二字尚远,可在流量为王的娱乐圈,虚名与追捧早已将他托上云端。
顾北南的消息像恼人的苍蝇般接连不断,我心烦意乱地朝乐乐扬了扬下巴:“帮我把手机调成静音。”
“‘顾家大公子?’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乐乐举着手机,气得脸色涨红,“你猜,要是顾星言知道你为他放弃炙热的前途,余生为他‘守寡’一定会很开心的。哥,你开心守寡,娱乐圈有我,放心!我会顶住的!”他一边念,一边冷笑,“这阴阳怪气的劲儿,顾北南可真够恶心人的!”
“别理他。”我头也不抬,笔尖在宣纸上重重一顿,墨汁晕染开来,洇成一团乌黑的云。
“我怎么淡定得了?”乐乐把手机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顾北南现在风头正盛,要说他跟顾星言失踪没关系,谁信啊?既得利益者嫌疑最大,咱们怎么就没想到查查他?”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我。这些日子,我们一门心思盯着洛家辉,却忽略了洛家怡和顾北南这两个危险人物。我曾天真地以为,白鹭的事情了结后,他们会就此收手,可如今想来,洛家怡又怎会轻易罢手?当年她能不择手段从母亲身边抢走顾展诚,如今为了捧红顾北南,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窗外的风呼啸着掠过山林,卷起满地枯叶,就像我此刻翻涌的思绪,乱得理不出头绪。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目光仍落在面前的宣纸上。
“你说话啊,能多说点吗,野哥!”乐乐的语气里满是焦急和不满,他在我身边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烦躁的声响,“你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没了以前的活泼和洒脱。”
“你越来越像言哥了,沉默寡言,面不露色,活脱脱第二个顾星言!”他的声音里带着埋怨,似乎在控诉着我这悄然的改变。
听着他的怨言,我写完最后的落款,轻轻把笔放在笔搁上。宣纸上,“一蓑烟雨任平生”几个字歪歪扭扭,始终没有达到我心中满意的样子。“我一定要把字练好。”我下意识地嘟囔着,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野哥,你是魔怔了吗?你你你……我以前的野哥呢!”乐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我的寡言少语和答非所问气得瘫坐在沙发上。
终于,这次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过来夺走了我手中的笔。“您能别写了吗?言哥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毫无音信!”他的眼神里都是焦虑和愤怒。
我伸出手,平静地说:“把笔还我。”
“您能听到我说话吗?”乐乐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你就让我去带几个人悄悄搜寻一下洛家辉的远处几所别墅吧,我就不信找不到言哥!”
“笔——”我依旧固执地伸出手,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乐乐的执拗劲也上来了,他紧紧握着笔,不肯松开:“你答应我,我就给你。”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低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烦躁和疲惫,“别再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你怎么了?野哥?”乐乐手中的苹果“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一直到阿野的窝边。阿野懒洋洋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便又无趣地将头趴回前腿上,对这个苹果提不起丝毫兴趣。
那一瞬间,我知道刚才那声低吼中饱含着绝望。我死死盯着地上的苹果,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你以为我不想言哥回来吗?我比谁都想!”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压抑许久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写写画画,是在逃避现实?觉得我看起来若无其事,很懦弱?”
“不……不是……我……”乐乐的脸涨得通红,嗫嚅着,眼神中满是慌乱和愧疚,“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才是承受痛苦最多的人。”
阿野听到我们争吵,懂事地在我们身边蹭来蹭去,试图缓和气氛。见我们不再争吵,它无奈地“吭咛”几声,又慢吞吞地回到了窝里。
窗外,寒风呼啸,没有顾星言的世界仿佛失去了生机,处处透着萧条。瀑布的水流声不再悦耳,反而显得嘈杂刺耳;花朵凋零,银杏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连平日里郁郁葱葱的雪松和翠柏,也褪去了翠绿的色彩,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活力。
一阵沉默笼罩着我们,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或许你说得对……我应该再去找一次顾展诚。”我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我还记得上次去找他时,他满心满眼都是新得孙儿的喜悦,我在一旁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几句。
说到底,他在乎的不过是家族的继承人罢了,哪里会把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如今,顾北南事业有成,而我却成了他眼中“不成器”的人,“放弃大好前途”的标签紧紧贴在我身上,甚至我还不能像传统意义上那样为他传宗接代,在他眼里,我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我从小就没在他身边长大,所谓的亲情早已淡薄如纸。等他年老需要人照顾时,我这个儿子怕是也指望不上。这么细细想来,我对于他而言,确实没有半点益处了。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棋子罢了,在他的人生棋局里,我从来都不是重要的那一颗。
“随时,你要是说现在就去,我们马上就下山。”乐乐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眼神急切,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
“等我消息。”我深知不能贸然行事,必须得找个合适的由头。要是我主动且刻意地联系顾展诚,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有所戒备,到时候事情就更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