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山大张着嘴巴,一双手在身后的衣服上抹了好几把才接过来。
龙岩看着沈积安脸上略带着不耐的神色,心想这位由县里林书记亲自介绍过来的人,确实身份金贵出手不凡。
叶元因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将他的傲慢尽收眼底。
来自内心深处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候尤敬把一张卡扔到她脸上,咬牙切齿的说:“一百万买你的自尊心,多划算啊。”
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
那一天,沈积安和村两委班子成员一直在开会,要谈的项目县里的领导也很重视,黑色的公务车停满了村委会大院,轮胎上挂着一层厚泥。
刚刚下过雨的村落,太阳一出来,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碾压过的味道。
叶元因陪着阿妈在院子里筛陶土。
九陶村是西南边陲一个不知名的村子,在近百年的时间长河里,唯一一次被全国关注是因为出土了一个墓葬,陪葬品里有制作精美的黑陶,距今已有四千多年。
村里的人自从生下来就跟陶土打交道,那是后山上独有的红土,质地黏腻,容易成型。
乡下的人重男轻女已是惯例,尤其当村民除了体力劳动并无其他生计的时候,男孩的价值更是几倍高于女孩。但叶元因的外公外婆却是个例外,他们虽然没什么文化,对待大舅舅、小舅舅十分严苛,却独宠幺女,因此阿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舅舅从小聪明,读完中学便开始当村官,这一当也有三十年了。小舅舅十几岁外出闯荡,至今下落不明。阿妈没有名字,因为是龙家的第三个女儿,所以村里的人都叫她龙家三女。
龙家三女从小就有制陶的天分,她性子沉,坐得住,手又稳,做出来的黑陶黑如漆明如镜声如钟,远近闻名。
“阿因,上次给孙教授寄过去的陶,她喜欢吗?”
叶元因心酸的想,她怎么可能瞧得上?
“喜欢。”
“那就好。”
见女儿兴致不高,阿妈斟酌了半晌,却还是小心翼翼问:“你已经在家里待了好久了,不回去吗?”
从十月到现在,足足有半年了。她不回城却也不画画,阿妈实在忍不住才开始催促。
叶元因敷衍的答了一句,“会回去的。”
阿妈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心想这孩子越长大心思藏得越深,就越像她爸爸。
“我昨天出去,看见山上的花都开了,可漂亮了。”
叶元因手上的动作没停,她熟练的筛着陶土,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里就是花多。”
“有山的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看她不说话,阿妈猜测:“你舅舅在那里,总不会让丫丫和枝枝吃亏就是了。”
叶元因应和着说是。
阿妈又说,“今晚沈先生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住?”
叶元因烦躁的说:“你身体不好,就别操这么多心了,舅舅会安排好的。”
母女俩忙碌着,不知不觉这一下午就过去了。
晚饭时,沈积安果然没过来,叶元因想,或许他已经回安城了也不一定。
乡野山间,来寻一寻新鲜还好,若是长久的待下去,谁又有耐心忍得下这份寂寞。何况是他那样一个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似的。
下午做完活积了一身土,晚上她洗完了澡,到院子里晾头发。
竹椅老旧,吱嘎作响。
她坐上去,挥着手逗一只猫玩。
“春分,你过来。”
那猫是阿妈三年前养的,初来乍到,皮包骨头似的瘦弱,这会却已经珠圆玉润的快走不动了。
偏偏这猫又懒得很,任凭她怎么喊都窝在那儿一动不动。
“唉——春分,你这只肥猫。”
突然听见一声轻笑,叶元因抬头,见沈积安从大门口那里走进来,大衣被他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起来,少了些白日的严肃,平白的却多出些蛊惑人心的浪荡。
“你不过来陪它玩也就算了,还骂人家肥。”
对两人的关系来说,他的态度过于亲昵了。
她一时觉得诧异,却又生出些赧然。
“我以为你走了。”
“明天走。”
怅然一瞬而过,她笑着,说:“一路顺风。”
男人没应她,修长的手指抚上猫咪的下巴,轻轻的挠了一会又去摸它的头和后颈,“春分真乖。”
这般漫不经心又无比懒散的样子,就像他对她,总是随手的情分。
叶元因偏过头不肯再看,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有男声喊她,“龙家妹妹,你在吗?”
沈积安停下手上的动作,半垂着的眼睛望过来,两人的视线蓦地于半空中对上了。
离开安城前最后的记忆涌上来,叶元因暗生闷气,无比自尊的起身,心里却又觉得纳闷。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