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楚被碧色灵质的利爪给擦过胸腹,勾碎了上衣。一条从右肩横跨到腰腹的剑伤彻底展露到日光下。
剑伤布着血痂,且切口极深,即便经过缝合,也能依稀看出它曾深至五脏六腑。
但更让莫子占在意的,是剑伤的两侧画着的古怪黑咒。他从未见过这咒式,只觉有点像许听澜曾提及的、独属于妖主长霾的令式。
莫子占还是头一回知晓,长霾与帝鸠有联系。
野楚登时眸光暗红,周身魔气聚成实体,萦绕在两臂间,幻化出硕大的狼爪,一时转守为攻,朝莫子占袭去。
然而十方神宗的星术一旦阵成,便十分难缠,这点它早就领教过了。
在伏魔渊,它亲眼看见星玄仙尊请出二十八神主,转瞬清剿上百魔物。那强大的压迫感恍若神迹,至今想起依旧会让它不住战栗。
不过,莫子占并非许听澜。
将近三百年的修为鸿沟,也绝不是他轻易就能逾越的。此时能压制野楚到这个份上,一是因为他落了先手,二是因为对方本就有伤。
莫子占修行不过十载,灵海算不得充盈,僵持下去,他不一定能讨得着便宜。
当然,他不可能做出“挑衅反倒叫人给打了”的丑事。他很清楚野楚暂时不会要他的性命,且用不着撑太久,就会有人来把这争端叫停,好让他留在这一层赢面上。
应着他心中所想,一阵急促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小师叔!”
八位修士疾步奔来,其中有位看着面生的剑修反应最快,远远看见莫子占半身血污,正与一魔人对峙,一手将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位剑修护住,当即比起剑诀。
莫子占见状也随之改阵,强行令奎木狼后退了两步,横着巨大的灵体护在众人跟前。心下推演道,接下来野楚该开溜了。
果不其然,野楚一见来了人,就没了纠缠的心思。
它一个闪身便躲开了攻势,红眸一眯,留下一句魔界暗语便抽身离开。
魔总是如此,不见得术法能通天,但几乎都很善于藏匿。躲在阴暗处,时不时地从角落里爬出来咬人一口,然后迅速逃窜,就跟蜚蠊一样。
看见蜚蠊会觉得厌恶,会想一脚踩死,是常情,也难怪修者会厌恶魔。
莫子占抬手挡下身后正欲追击的人:“它是北境魔君手下的魔将,如此贸然追上去,太危险了。”
“魔将?”半个脑袋已经探出去的山药精闻言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嘀咕道,“我们一来它就被吓跑了,我还以为……”
“现下魔界式微,它身上还有师尊留下的剑伤,在此地久留无益,自然要逃。”莫子占解释道。
“我们此刻追上去,或许是能将其诛杀,但这样一来,你们几个人的小命可就得拿去当破魔的祭品了,这样不值当。”
精怪的寿命虽远超人类,但相应地,它们吸纳灵气的速度也慢上许多,因此山药精的修为并不高。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真要打起来,只能成为累赘。
“此事还是先告知……宗主吧。”
莫子占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定了定神,两手食指互勾,结出归神印,为奎木狼散形。过后又重新结出请神印,指向第五宿「毕」,唤出太阳神鸟,毕月乌。
毕月乌形貌跟寻常乌鸦相近,却有三足,且羽翼间泛着金光,自天上悬日缓缓显出身形,飞落到他的肩上。
据星象论,「毕」又名“罕车”,似二齿叉状,落于「昂」的东南方,中有天街二星相隔,恰如屏障,故而它能跃至他界去传递消息和物件。
莫子占侧目,刚想开口与毕月乌说话,便又瞥见那面生的剑修,这才想起问道:“说起来,这二位是?”
那剑修被问得一个激灵,来不及反应太多,就已经先一步拱手道:“我乃南岭跹云派大弟子孟昭,这位是我的师弟甘朋义,本派以云雾飞花剑立派,今已传三代,此番幸得机会能造访贵门……呃,途中在城内歇脚,察觉对面客栈有魔气四散,于是追寻而去,就撞见诸位了。”
话语和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差点刹不住词,估计以往没少担当这介绍门派的角色。
客栈正门对出是条能并行三辆马车的大路,清早路宽人稀,所以莫子占出城时,确实有瞄见对面茶摊上的人影,但没仔细看。想来野楚之所以没把引心惑催动下去,大抵正是担心被这两人发觉。
“在下莫子占,亦可唤我为启明。”
这就是星玄仙尊的那位小弟子?
孟昭闻言抬头,一时竟看呆了眼,很快又自觉失礼,连忙偏开视线,望向莫子占肩头的毕月乌。
跹云派位处西南山禹乌山,说好听点,是片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说难听点,就是偏僻荒凉得没人来往,故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十方神宗的星术。
书上说是以三垣、二十八宿、二百三十八星官、一千四百六十四星体为根基,凭九字真言作媒,通感星辰万象,来施术请神主,布局定吉凶。如今见着,他只觉果真是玄妙难懂,眼睛一下就移不开了。
“弟子于牙山城遇袭,得知帝鸠未死,并见魔将身上涂有怪咒,弟子学浅,无法辨析是为何咒,只能复写部分,供宗主辨析。”
孟昭听莫子占这般说着,同时从芥子取出一沓巴掌大小的黄麻纸,将其凌于半空,在其上拆分复写了两份魔人身上的黑咒,不由讷讷道:“好厉害,这到底是怎么记住的……”
魔人动作那般迅捷,他别说是记住了,就连看清都十分勉强!
“那是!”名为代飞迭的小辈当即端出一副被光耀了门楣的神情,“启明师叔可是我们术、阵两方的天才!百年难遇的那种!自然是厉害的。”
“好了,记录个咒符都能被这般吹嘘,我不得飘到九霄云外,免了飞升途呀。”莫子占笑道。
“居然有这么容易的飞升法吗?”其中一刚入门没多久的小辈讷讷地上当。
“有的,只要再多吹几句,就可以把天外极光给吹下来,直接在这地方铺出一条七彩祥云梯,把我给接到神界去,让我能被封上‘嘚瑟神’的神籍。”
越说越夸张,那小辈总算反应过来,扁嘴控诉道:“小师叔祖……你蒙我。”
莫子占被他这模样逗得眉眼弯成了月牙,脸上的笑意如花,却看得一旁的孟昭不禁皱了眉。
星玄仙尊身殒不满三日,可这莫子占却一直是这副高兴样,嘴角始终挂着浅笑与人说闹,甚至打扮也是十分不妥。
尽管师徒间终无血缘关系,弟子在师长辞世后也不必着五服,但怎么也该心存悼念,也该穿得素净些,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可莫子占却一身橙红,袖口金纹卷边,额饰腰佩一应俱全,既花哨又招摇,明媚得像是遭逢了天大的喜事,实在不像是恩师离世该有的样子。
甘朋义见了孟昭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嘴皮子一痒,就拉着他去角落,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我觉得师父说错了,星玄仙尊就是看那莫子占皮相好才收徒的吧,要我说,他们甚至可能有过那种修炼,所以关系才不好……”
星玄仙尊在世时,孤傲得无人不知。
他师姐春来仙尊门下有三位亲传、六位入室,但他却三百年来不曾允一人侍奉左右。
可谁又不想一争玄门第一人的首徒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