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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妖皮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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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词句的许多笔画都黏在一起,要释读通顺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只能在洛落先前摆放的位置基础上,试着给妖皮调换顺序。

等最后一张妖皮摆正,持剑修士刚想将上头的内容给顺读一遍,那些紫黑的字却忽然蠕动了起来,像一只只极其细小的虫子,猛地往四面八方炸开,密密麻麻的很叫人犯怵。

瞬间在场的修士连带看桑里都很快反应了过来,捂住口鼻,洛落还抽出空闲来帮莫子钦也给捂住了。

这些像虫子一样的玩意乃是「字虫蛊」。

特别小,小到可能不过一个呵欠,就会被种上。能够侵蚀人的神智,将人心怨念拼合成字咒,刻印到其面上。估计那些青年也是因此才变得痴傻只懂呓语。

不过这玩意要解决起来也容易。

莫子占的火诀已经画好,手一挥,火星准确地避让开那些被安置在地的青年,落到如同尘埃般的字虫上,一瞬又绽为火簇,腾空跃起,终成熊熊烈焰。

字虫在被燃烧时会叫,叫声不难听,犹若唱曲,与青年先前的曲调相近,又掺杂进一点简要的谈话和乐声。

细小的虫子在火光中被放大了许多,相互拼合间,上演了一出可说精彩的影子戏。

「姐弟幼时两相依,贫苦不减春日长。一朝阿姐入高墙,弟享风光梦黄粱」

先是一对小童,相互合着轻快的笑声,一边奔跑,一边逐渐长大。

很快其中稍微年长的一位,被一个老家伙用元宝拉走了。一阵滴滴答答的喜乐过后,画面被一分为二,左边的人显然是过上了好日子,身边多了好些侍女伺候,可右边那位入“高墙”内的人却日日以泪洗面。

受洛落术法的影响,莫子钦看不大清影子戏太具体的内容,呆头呆脑地评了一句:“这词写得不大行。”

然后被捂着他嘴的洛落用手指敲了一下脸颊,示意让他能安生些。

「谁知深宅多苦难,高门日子非所想。打骂不过家常事,唯有姜郎温情付」

歌谣间穿插了非常琐碎的谈话声,出自突然闯进左边的一位女子,口中斥责说:你以为你阿姐在那姓姜的老头那是享福的,却不知她日日以泪洗面,凄苦不已。

与此同时,画面的右边,又出现了一个人,身上挂着元宝,戴了顶高帽,出现在那阿姐身边俩人的举止很是亲昵。

「光天白日藏暗涌,私情暗结育新胎。姐盼双飞共白头,怎料命途已难裁」

那位阿姐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两人头上是比翼鸟,脚下是鸳鸯游,一副即将要双宿双飞的样子,可周遭的乐音却倏忽变得极其诡谲。

「神使降言诱人狂,棍棒之下泪已残。血脉胎儿成仙方,得铸灵身梦繁华」

所有的场景都被冲散开来,字虫组成一个硕大的鹿角,凌驾在那位姜郎面前,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食血脉胎,可重塑己身,为神明所附,享无尽仙荣。

踩着这一声声话语,那男子抬抬手,支使着出现在他身后的人影,用棍棒敲在那满怀期许的妇人身上。

「尸骨沉塘以为肥,姜郎烹子边上坐。莲开满园景色好,不知人间有悲欢」

而后自己悠然地往另一头走,走到一池塘边上,一个架着炉子的小亭处,两位下人在他身后现了身,一个捧着团肉瘤,扔进了锅里,另一个托着个人将其沉入池塘,以人为肥,莲花开得很是娇艳。

莫子钦听着脸色煞白起来,难以置信道:“这……这说的都是真的?”

听闻昔年痴行祸乱,害人间灾厄不断,饿殍遍野。但那时的流民哪怕被逼到绝路,要易子而食,总归有个“易”的过程,就算是饿到了极致,也不会当真食下亲子,可这人却……却……

“假不了,那姜郎你知道是谁?”老叟提声问道。

“大概知道,是,是姜伯父的大公子吧,我从前以为他只是……”莫子钦跼蹐不安道,“只是课业不太行。”

不行到基本是功名无望,也没姜老爷那身经商的本事,海吃胡喝了三十多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但听说跟方士学了些玄门道法,总盼着自己能……成仙。”

金多宝闻言眉头一竖:“不是,我不懂,你那姜兄怎么着也是富贵人家,哪怕天资不够,去不了大的仙门,去找个供养不起新弟子衣食住行的小门派,捐点银子,也不愁踏不上修途啊,整天搁这闹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莫子钦凄惨道,“可能单纯是因为只想成仙,不想修吧。”

毕竟“修”是个极其磨人的过程,自小富贵,从未吃过苦的姜大少爷怎可能愿意到偏僻小山里住去。

而且去小仙门对于姜大少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要跟那群他最是瞧不起的贱民成为师兄弟,这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啧。”金多宝最后只愤懑地落下这么一声。

「弟知真相怒难平,誓报高门血海仇。旧识田矿同遭劫,共谋雪恨意悠悠」

画面一散,又重新聚起了一开始那小弟的模样,他身旁聚了不少影子,有男有女,统共十余人,从唱词判断多半是他的旧识,且根据零碎的画面,有田地被强卖的;有亲人从矿业被山岩砸死的……反正多少与姜家有点仇怨。

「古道热肠侠义心,不忍玩伴苦难深。扮鬼索命计已定,魂飞魄散姜郎惶」

后来又跑进来了一个人影,倒是没说他与姜家有何仇怨,只握着拳,听了儿时玩伴的惨遇后,就提出了一个扮成鬼魅索命的办法。由那人起头,带着其他人一块把姜府闹得鸡犬不宁。

「奈何凡人如蝼蚁,难抵神使抚手帮。高门恶行终得掩,天网恢恢乃空谈」

可好景不长,那道鹿影再度出现,看上去宛若仙灵,却一下将那些兴高采烈正想庆祝的小人都给挥倒在地,唯有那个义气为玩伴出头的青年还站着。

「慈貌之下实鬼魅,尊崇之下是苍凉。恶者逍遥天地间,善恶轮回是笑话」

可他的处境算不得有多好,踩着妖皮词的最后一句,他被缝上了画皮鹦的脸皮,被晾在高台上,摆弄出滑稽的姿势,直到字虫被燃烧殆尽,留下一片空茫。

「刚强易折理难违,穷善扭曲成恶章。回首望作茧自缚,魂断梦散各一方」

这一句并未出现在任何妖皮上,倒是那高台青年说过,听得让莫子占很是不舒服,甚至感到一丝目眩,眼前闪过字虫聚起的鹿角影。

那个形状,那个距离,不知为何,竟让莫子占感到熟悉,以及一丝害怕。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十七,才稍稍感到心安。努力使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开口道:“按这位莫兄先前的说法,姜家这侧室是在那所谓的上神使者到不周城才娶的,这事恐怕没有太多巧合可言……”

是特地挑的这些人下手?他们身上……能有什么特别之处?

“事已成定局,巧不巧合都一样,”与洛落同行的其中一位修士打断道,“既然知道是字虫蛊在作祟,那这些人都还有救,琢磨太多还不如赶紧救人。”

说着,他们几人都凑到那几个青年跟前,二话不说就抬手施法。

莫子占不擅长医方,有金多宝和其他两位风雨坊的修士在,他就也没上前去帮倒忙。看着他们娴熟地祛蛊,心底的疑惑更甚。

字虫蛊从出现到消失,除了让他们知晓那恶心人的故事,以及提供给他们救治的思路外,再没起其他效用。大费周折安排这一出,未免太过得不偿失了一些。

难不成是在拖延时间,掩盖其他东西……

莫子占转身,快步回到摆放妖皮的地方,忍着不适仔细瞧去,道:“妖皮上的血线有点太规律了。”

妖皮上的血线脉络交错,失去了覆盖在其上字虫蛊后,变得更为清晰鲜明。每一张都像是某道古朴阵法的部分,可哪怕组合起来,也还是有着明显的残缺,很难叫人辨析清楚具体灵脉。

“西北、北、东北、东、东南、南、西南、西八正,再加上中……少了一方。”莫子占兀自念道。

“什么少了一方?”刚把其中一青年安置好的金多宝探头过来。

“金掌柜可知,十方神宗的十方,是哪十方?”

莫子占问着,话音近乎能与许听澜当年在天龙祈上对他的问话相合:

“子占可知,十方神宗的十方,是哪十方?”

莫子占开口回答:“宗内有术、阵、剑、医、器、御、占、律、御、衍的十方主修,余下还有许多小方。”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但仙……师尊这么问,答案应当不是这个。”

“是八正,及‘天’‘地’。”

许听澜带着小徒弟穿行于人潮间,身后有人吆喝着天龙祝辞,声音大得能淹没他半数话音,也有人举着火把吹出一条长长的火龙为他镀上一层暖色。

他再问:“可知我等为何研习星占卜算?”

“为了飞升成神?”莫子占观察着许听澜的脸色,答道,“降妖伏……魔?”

许听澜轻摇头:“非也。”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莫子占皱眉,下唇不由自主地随之往上撅,样子看着很是苦恼。

往前走了两步,倏忽一阵草木香。他抬头,眼见城郊在冬雪已然逐渐消融,细看地里还冒着一株绿芽,才想起,今日已是立春时节。

“难不成是为了知晓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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