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眼眸微睁,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许多辩驳的话语哽在喉间却怎么也无法吐出。
“可这不对啊吧……你不是觊觎自己的师长么?”
眼神这玩意,总是自己看不见自己,但旁人却能看得清楚,尤其洛落太清楚莫子占是个怎样的人了。
他这人平日里待人接物虽足够宽善得体,却跟个假人似的,总不见得真的要与谁亲近。唯有面对星玄仙尊时,会在不经意间展露狎昵,会流露出那几乎掩不下来的希冀渴求与得寸进尺。
“星玄仙尊知道这事吗?”
见莫子占不说话,洛落的语气一时变得十分开朗:“看来是知道的,这么龌龊无耻之事,居然没将你逐出宗门,当真好脾性,哦,也可能只是单纯惜才,像师弟这样的阵方好苗子,还是很难找的。”
“可惜星玄仙尊一番苦心,师弟是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的,”洛落温声安慰道,手探向那张调火令,却还是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被莫子占避了开来,她脸色微沉,继续道,“等星玄仙尊回来,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你可以以任何你想要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而且再怎么说,你也应该把星玄仙尊找回来的。”
“毕竟……是你害死了他。”
“不要再说了!”话音落下,如石落静池,似是无法承受这话语,莫子占忽地一摆手,往后跌了半步,神色间尽是惊惶,可他的双眸却被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雾障,令他又显现出几分惝恍来。
“我说得不对吗?你在玉河崖被伤成那样,星玄仙尊得耗费多少心力来为你治伤?或许还因此而伤及了神魂。”洛落对莫子占的离乱毫不意外,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凭着星玄仙尊的修为,当世难有能伤及他的人,然而你的性命却可以,不是吗?”
是啊,若没有莫子占,许听澜未必会陨于伏魔渊。
都怪他,是他的错……
“还有,你应该不知道吧,星玄仙尊费了很大的工夫去琢磨你,或者说你们这些东西身上的魔气,结果忙活了一通,不仅没找出一丝祛除魔气的可能,还发现你们这些东西一旦离开宗门结界的庇护,就会被体内与命脉相连的魔血所牵制,只要帝鸠想,随时可以要了你们的性命。而帝鸠也是用这个来要挟他的。”
这天底下仙门林立,总是压着诸多魔物只能像鼠辈般四处乱窜,但又为何总是无法将它们一举铲除?无法阻止它们行凶作恶?
是因为……洛落理所当然道:“一旦为善,就要被陈规所缚,就会变得懦弱不堪。”
星玄仙尊如此,面前的莫子占也不例外。
他们要回护凡人、亲友,以及他们所珍视的一切,就注定了要被拖累。
不像邪魔,只要可以让它们达到目的,可以不讲规矩、不通人情、滥杀无辜、无所不用其极。
“是为了你,他才孤身前往龙盐村,最终命丧黄泉的。”
铃铛声变得愈发清晰,莫子占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尤为恐怖,一切只觉得都被顿化,脑中只剩下一句:
是我害死许听澜的。
心仿佛被乌云所遮蔽,日光无法穿透半分,余下一片阴霾,犹如枷锁般将他紧紧缠绕、勒紧,让他几乎要窒息于悔恨的浪潮中,被侵蚀每一寸理智的堤岸。
“所以你应该把星玄仙尊带回来的。”
这样的莫子占,只差最后一推。
她垂眸,指尖比画出符记,转瞬间包裹着十七的幻海泪就被悬在了他的手上,迎上莫子占的视线,指节缓缓缩紧,似乎在警告,一旦莫子占有何不符合她心意的举措,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鱼妖给碾碎:“你很喜欢这鱼妖吧。”
莫子占抬眸,怔怔地望着十七。
此时的他,甚至无法像金多宝调侃时那样,说出点言不由衷的话来,心底只剩下一个欲念,希望十七能回到他身边来,希望……许听澜能回到他身边来。
“只要你肯洞开紫府去开启阵脉,我就将它还你。”洛落轻道。
还我。
铃铛声在此刻盖过了一切话语,莫子占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指引,遵循着他心底最真切的欲念,令他宛若提线木偶般,往前迈去,直到脚尖抵在潭边。他只需稍稍再往前,就能浸入这方池潭,开启其内阵法,见到许听澜了。
活生生的许听澜。
然而,入目水纹轻荡,水底下的二十余人不知怎的都抬了头,直勾勾地盯着莫子占看,神色空洞,映不出一丝光亮。
距离他最近的是假象里那红衣刍夫,也是他们最早碰见那位高台上的青年。他脸廓渗着血,凝到他的下巴处,血珠顺着其嘴巴张合的动作本该滴落于地,却倏忽凝成了黑紫的血痂。
错了。
他还在重复着先前的话。
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