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如此吗,单将军?如若他当年真要为了江寿茂逼宫,为何逼宫的队伍只有寥寥百人?你们捉拿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出动的人马都比逼宫多,是江寿茂过于成竹在胸还是先帝如此不堪一击?为何在逼宫前,羚锋军的将士都收到了原地待命的命令?”
“你当真觉得当年的逼宫就死了几十个羚锋军,这正常吗?”
林停晚笑得悲凉,“如果你仔细查,这几十个羚锋军都是没成家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单钟失去了耐性,厉声喝断。
“我想说什么不重要。单将军比谁都清楚当年的真相。黄天不仁,背信弃义!羚锋军随他刀山火海,屡建奇功,最后却被当枪使,用忠骨成为登上帝位的垫脚石!如何不寒心!既然天要绝我,不如我们赌一把,看看现在被肃清的羚锋军冤魂是否死不瞑目!”
“你好大的胆子!”
林停晚的脸色在月色下更加苍白,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微弯,保持着疏离的亲和,甚至优雅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状的物件,“你加入羚锋军晚,没几天就被整并了,不如我来让你见见——”
“羚符。”
他抬手举起令牌,上顶是尖利的羚角,下封浑重,一只利剑刻在其上,发出坚硬冰冷的光泽,这光来自荒凉的西北大漠,也来自奇诡动荡的南部边陲,受过浪击血浸,也被打碎重组,细看布满新陈的裂纹。
人群中一阵骚动,甚至有声音:“是……是真羚符!”
单钟一早便知道羚锋军的威力,就算石山行死去后,对羚锋军的整肃都耗时多年,仍旧收效甚微。这支早年间由太子和几位大将军一手建立的铁板,驰骋数十年卫国卫民,一脚在跌在了政治漩涡中,折掉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余被打散,甚至学会了融入和伪装。但是他毫不怀疑,这块铁板仍将有重组的可能,到时只会更加坚硬锋利。
即使在自己的亲信部队中,都有羚锋军的残余,难以想象……
他不敢再深思,当即就要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捉住林停晚!”
大批人马上前,将林停晚逼退到破落的屋门前,屋子里只剩下一口空棺,已经没有了人。林停晚被围在墙边,没有了退路,眼见就要被单钟一枪撂倒。
下一霎,林停晚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单钟只觉一阵发寒,眼前突然浓烟滚滚,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队伍一时骚动,不再动作。单钟立刻下马追击,边散烟雾边用银枪猛戳,待烟雾散尽,竟没有了林停晚的踪影!
——
“前面何人!站住!”
郁又宁和皇后太子两个尊贵惯了的贵胄逃命,根本带不动两人。
皇后秦厘更是走了几步便自认安全,火力全被林停晚吸引去了,他们便放松了下来。哪知这时县衙的官兵夜巡,一嗓子便给两人喊出了精神。
江承璟:“我跑不动了,与他们解释一下,瞒天过海……”
一记飞箭射来,直接射掉了江承璟的玉冠,“啪”的清脆一声,将三人镇在原地。
秦厘:“这不是简单的衙门夜巡,快跑!”
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还隐匿在队伍中,企图趁乱要了谁的命。到底是谁,江承璟是中了江承朗的计前来,但是江承朗果真胆子如此大,竟想谋杀皇后和太子!
流矢无眼,在一片喊打喊杀中密密麻麻飞来。
郁又宁一推江承璟,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喊道:“你们先走!他们就算抓了我也没用!”
但是抓到皇后和太子深更半夜出来,不够百米处还有叛军余子的争斗,这确实很难解释清楚。不被抓到就有被当街射毙的危险。前后都走不通,郁又宁决定用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断后。
江承璟:“不行,阿宁!”
郁又宁却没听他说话,径自道:“我往右走,引开他们,你们赶紧回宫!”
“可是……”
江承璟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厘拉走,她说:“这次能护下我们,郁行志当年护人不利的罪过一笔抵消。”
江承璟:“阿宁,添芜苑!我在添芜苑等你!我将选妃日期调后了!”
郁又宁看着江承璟被拉走,一瞬间升起奇妙的想法,如若有一天皇后不在了,太子的位置也被褫夺了,那江承璟怎么办?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开朗而天真的孩子,有许多的异想天开,掩盖住奇思妙想下的智慧。
天将破晓,街上已经有了窸窣的人声,秦厘催着江承璟回宫,“再不回去一会早朝了。”
“母后,不知为何我有点担心,我就去看一眼。”
秦厘无奈,只能随着江承璟找人,只是奇怪,夜巡的人马不见了,连郁又宁也不见了。街上满是打斗的痕迹,箭矢落了一地,杂乱中混着斑驳的血迹。
江承璟的心更加紧张,俯下身扒开杂物,而后听到秦厘的惊叫。
“小璟,快来!”
江承璟回身,看到身上插满箭的郁又宁,被秦厘从覆裹的草席中掀开一角,露出青紫色的脸。
他颤抖的手将草席撩开,这草席太厚,把郁又宁一个小姑娘都憋坏了。
或许是他们的动作太大,郁又宁竟然真的动了动眼皮,缓慢睁开了眼。
“阿宁!你没事……”江承璟听到自己的迫切、慌张不安而略带惊喜的语调,仿佛不是出自自己的嗓子。
“有……毒……”郁又宁眼睛都没睁开,微眯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江承璟即将触碰上郁又宁脸的手被秦厘握住顿在半空中。
“你放心阿宁,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叫宫里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你肯定会没事的!”
“走,我背着你,现在就走……”说着便合上草席作势要背起郁又宁。
秦厘将他拦下,语气沉重却平静,“小璟你冷静点!这个毒很厉害,你看她身体颜色和溃烂程度,先不论你能不能背回去,就算回去了你我都会受牵连,更别说给她医治。”
“那就近找个大夫。”江承璟自顾站起来,便踱步便念叨,“对,现在我就去找!”
秦厘甚至想扇江承璟两个巴掌!“她命不久矣,咱们赶紧离开……”
江承璟却立刻甩开了秦厘,“母后!她救了我们!什么怎么能如此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而且母后你答应我了,可以让她参加选妃……”说着留下两行清泪。
秦厘憋下一口气,看在他如此伤心的份上没有点明,郁又宁明明一直都在骗你,她接近你只是想要攀附权势以保全郁家。她眼里何曾有真正的爱意,她又哪里在乎选不选妃。
这时郁又宁睁开眼睛,发出闷声,江承璟立刻中断了和秦厘的争论,俯下身:“阿宁,你说,我在听。”
此后很多年江承璟回忆起来,都感到记忆的缺失,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过去,也不记得有没有喊郁又宁的名字,甚至极有可能也忘却了郁又宁说的话。
因为他明明在郁又宁的眼睛中看到了不舍,但是她竭尽全力说的却是:
“郁家……”
“你放心,只有我在一天,便保郁家一天。”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陌生悲情从心底泛起,席卷了这么多年的麻木。
他很想问问郁又宁是否还有其他的话,还有没有想和他说的,但是郁又宁吐出黑紫色的血,止不住狂流。他便一句话也不敢再问,只能满嘴答应着。
郁又宁浑身都在颤抖,但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承璟。他一直没能明白这个眼神。
带着欣喜和遗憾,他不知道这是在对他说“舍不得”——
还是只是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