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鲁索融化的时候,他正在通向北意的列车上。
她像往常一样向普罗修特发短信,保证完成任务,谈起成功接到老板女儿之后的美好前景,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又继续说了披萨的事情、鲜花的事情、他美丽眼睛的事情,普罗修特都没有回复。
贝西和普罗修特没有回来,加丘、梅洛尼死去了。
这个时候她正赶到里苏特为支开她伪造的地址处,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废墟,这才发现端倪,匆匆折返回来。
里苏特最后发邮件写道:“原谅我们吧,至少还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善后,这是重任,我委托给你。”
里苏特死了,爱尔克卢乖乖负责收尸。
她先是从市政府领回了霍尔马吉欧的尸体,他的右眼完全被打穿了。伊鲁索没有留给他什么,她把乌鸦和伊鲁索一起就地埋在了庞贝,也分不清哪块肉是伊鲁索哪一块又属于那倒霉的鸟,只带回了一块镜子的碎片;梅洛尼已经捞上来一部分贝西的尸体,剩下残肢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想应该是烂在了水里;普罗修特的尸体在车轮中间,列车停在旷野,车上大部分人已经老死,剩下的在替身能力消失之后仓皇逃离,警察围在旁边忙着拍照取证,她以伪造的身份认领尸体,普罗修特的眼睛和手脚都碾碎了,腿骨裸露在外,路上只有一些肉沫。
加丘的尸体日出时引起了恐慌,好在被组织的人很快平息了下来。她向当地干部索要遗体,那干部曾与里苏特有交情,虽暗杀组已叛变,但仍恭敬地接待了爱尔克卢,告诉她尸体已经处理掉了,留给她一架红色的眼镜,爱尔克卢想,加丘也像冰块似的融化了,不留一丝痕迹。梅洛尼在火车站被市民送到医院,毒发身亡,爱尔克卢看到他扭曲的眉毛,全身都在痛苦地痉挛。
她根本拖不动里苏特的尸体,在小岛的丘陵上,她拖拽,跌倒,再拖拽,再跌倒,摔在里苏特的血浆里,踩着里苏特掉出来的内脏,把他一点一点挪到车上。
处理遗体、修复伤口、入殓,以及整理9个人的遗物,都是她一个人在做。按部就班地,慢慢地。
她想,自己应该生气才是,是她被抛下了。
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要瞒着她去迎接一场惨烈的决战?他们是真的想让她背负着仇恨活下去,还是借此机会想让她脱离组织这深渊?
“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她说,“死相都那么难看——根本没有人能体面地死掉嘛。”
她把手中的白玫瑰狠狠砸在里苏特的墓碑前。
*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她开始屠杀。
她的复仇方式十分简单:杀死boss和他的部下。
然而里苏特他们之前为了支开她,没有留任何线索,组织其他成员对她避之不及。那些被她抓住的人,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宁愿选择自杀也不愿透□□oss的半点信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失去了耐心,不再追问,只要见到组织成员,便毫不犹豫地杀一个算一个。
此时组织内部似乎也出现了异动,亲卫队全灭。
她痛苦、麻木,没办法思考,只觉得亲卫队也该由她来杀才是。
她强迫自己连轴转,跑起来,用本能杀人,像野兽一样咬断敌人的喉咙,不做长远打算,不考虑未来。
光是只有她一个人拥有未来,就足够让她痛苦。
*
听闻新的教父诞生、热情易主的时候,她提着最后一个干部的人头。
屠杀后,她想死,但又觉得还不是死的时候。
散落在基地各处的成员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她偶尔会接一两个电话,不少是他们伪装成“普通人”的人情世故。
不能放任不管吧,她叹息。
毕竟小队成员总是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场合,又都是些不安分的男人,死后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她自暴自弃地想,毕竟暗杀组已经全军覆没,也没有再隐藏踪迹的必要,于是每当有普通人试图联系她曾经的队员时,她都会直接告知他们罗马的基地地址,邀请他们见上一面,解释一番。
欠债、问候、邀约,情人、酒肉朋友、仇家,她都在基地一一应对,一遍一遍地重复他们被伪装成普通事故的死亡,一遍一遍地撒谎,竭尽全力去处理这些琐碎繁杂的事。
尤其是普罗修特,美男子的社交关系网络实在让人头疼,特地来向她询问他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女人尤其多。他任务时逢场作戏的女人、酒吧随心所欲认识的女人、曾真心恋爱的女人……在那些或流泪的或哀叹的女人的嘴里,他是巴黎的落魄的画家,请求她做他的缪斯;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曾经与舞女有一夜情;他是富家千金的临时保镖,曾经用神奇的力量以一敌十……他是唯一的,也是无数人的普罗修特。
他有太多面孔,爱尔克卢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哪一个都不属于她。
爱尔克卢或者抱着痛哭的女人们,或者轻轻拍着她们的肩膀,或者为一些抽着烟的女人递上咖啡,她们拥有爱尔克卢一直求而不得的普罗修特的爱情。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非常痛苦,胳膊和眼球都碾碎了。”
每每这时都会传来一声意料之中的哀叹。
“我早就和他说过的,那些他追求的东西最终都会将他吞噬的。”
那么多人一致地预测了普罗修特稀巴烂的命运,爱尔克卢想,可是即使有那么多聪明人拦着他,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深渊里跳。
*
尽管成员们都有着意想不到的人际关系,但终归是杀手,几天之后,便鲜少再有人光顾罗马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
组织正忙着经历一场巨大的革新,暗杀小组和她这一遗孤似乎被遗忘了。
在那之后,她把门窗都封死,生活昼夜颠倒,却几乎没有合过眼,在无穷无尽的耳鸣声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看到队友的影子,看到她曾经接待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围在他们身边。
他们的嘱托如同梦魇般纠缠着她。他们要她怎么办才好?她根本不想活,可他们用命换了她一个,她没办法赴死。
生与死的拉扯将她撕裂。
她一次一次在黑暗中质问,却得不到任何回复,只能拿着匕首一次又一次划开血肉。
她面对客厅的大镜子,从自己的倒影中看到已故队友的脸,她对着那些幻觉,像是在对自身进行雕塑一样,削去骨肉,撕裂皮肤,以至于更像他们。
回过神来时,她望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有些想发笑。
老旧的木门突然出现一条敞开的拉链,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爱尔克卢只觉得刺眼异常,无法睁开眼睛。
布加拉提站在那样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