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格睁眼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阿德纳斯5区的碧影湾总是飘扬着似乎永不停息的海潮起伏声。
这里人口密度低,除了节假日,大多数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没有高楼大厦和浮空片区偷取光照,连飞行航线也少有行经。
主恒星的光芒对此处最为慷慨,清晨还显得柔和的日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无声无息地爬到他的床上,撞入他的眼帘。
莱恩应该还睡在身旁,阿莱茵可能也在他们床上,正睡得像一头小猪。
左格倦意未消,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有些头晕,一时间回想不起昨晚小家伙有没有跑到他们床上睡了。
不过,如果现在莱恩睡得比较沉,那阿莱茵应该是没有过来的。
“别喊了队长!你的莱恩不在这,嗐呀——”
耳边回响着副队阿尔莎的声音。
阿尔莎怎么会在他家?
莱恩认生得很,从不喜欢他把朋友同事之类的带到家里的。
左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醒醒!!”
直到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晃中猛然睁开双眼,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并未清醒。
面前的人浑身被黑甲包裹,这次没有使用覆面,放松地袒露出额间那象征艾桑星奇角族的独角,以及标志性的一红一紫两缕挑染。
副队如释重负般在自己身旁坐下,“差点以为你魔怔了。”
坐起身环顾四周,黑灰配色的舱室令人感到无比熟悉,对面的舱壁上挂满了叫不上名来的各式轻型武器装备,一旁还有个老旧的维修台,上面摆放着一具缺胳膊少腿的装甲外骨骼。
很显然,自己现在是在迅风的地下基地里。并且,根据那堆放满地以至于让人无从落脚的零部件来看,这还是一个杂物间。
原来刚才那个才是梦,哈哈。
左格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离开这个世界。
幸福平淡的生活是短暂的虚假的一去不复返的,对象反社会就算了,自己还要被困在他们种族冤家对头的老巢里,让女儿当留守儿童。
“我睡了多久?”
阿尔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道道粗犷雄浑的嗓音便抢占先机:“醒了呀已经!”“快出来吧A-72809982!”“对啊,我们再比试比试!”“别窝在里面了,出来!”“莱恩到底是谁??”“对付恶戮有什么诀窍吗?”……
金发碧眼的青年滞然望向他的副队。
阿尔莎无奈地摊开手,朝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于是左格注意到门边那处于开启状态的内嵌式通讯装置。
“我坚持你需要静养,而他们同意锁门的唯一条件是通讯要保持接通,以便随时能确认你是不是醒了。”
“……”
“我说,你要是再多讲会儿梦话,他们都要吵起来了。”
阿尔莎在左格茫然的目光中大笑起来,指了指外边:“一拨人觉得‘莱恩’是舰星上某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曾经点拨过你,另一拨人认为他是一个令你念念不忘的劲敌,以至于你做梦都要喊他的名字。”
左格一时哑口无言。
“我猜,”阿尔莎眨眨眼,稍微压低声音,“要是你实话实说那是你孩子她妈,也不会有人信的。”
那挺符合我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他默默地想。
左格准备从“床”上下来,结果稍一动作便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被人照着额头给了一闷棍,不由得扶着额停顿下来。
舰星人似乎并不使用惯常意义上的“床”,自己目前躺的地方像一个胶囊舱,或者说是特大号的虫卵,侧边半透明的外壁上粘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
有点埋汰。
“没事吧队长?”阿尔莎凑近一些,关切地问,“实话说,你现在活像那些刚从记忆清除手术室走出来的。”
左格想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而甫一动作便又被眩晕感闪击,下意识地眉头紧锁。
阿尔莎低头在右臂臂侧的微型控制面板上点击几下,旋即伴随着一声轻响,臂甲的各个组成模块沿着散发幽蓝微光的接缝往外扩展了一圈,她就像摘手套那样将臂甲从肘关节处卸了下来。
左格目不转睛,看得入神。
原来是这样拆卸的,他想。那下次完全可以自己来,免得那个毛毛躁躁的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
不对!!左格遽然晃晃脑袋。
为什么要考虑下一次怎么样?不会有下一次的。他们到此为止了。
微凉的手心覆在额上,左格终于从激烈的天人交战中回归现实,不解地望向副队。
“我的妈耶,”阿尔莎咋舌不已,“你发烧了吧?我的手都要烫起泡了!”
忽略副队那夸张式的描述,左格蹙着眉沉思片刻。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阿莱茵小时候也发过一次烧,但他自己却是从未经历过的,得益于优异的身体素质。
“可能是吧。”
他说着,抬手想摸摸额头,被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部装甲都没拆下。
“出来吧A-72809982!”“还没歇够?”“后边新来的也想见你啊!”“什么时候出来,给个准信吧!”“要我说……”
跟催命似的。左格头疼不已,示意阿尔莎把通讯器关闭。
“好咯。”阿尔莎起身,几步过去将那群狂热分子的声音也一并阻隔在外。
“教官呢?”
“回上层啦。”她耸耸肩,摩挲着下巴在屋内踱步,“飞弋教官似乎一直都挺忙。她在右刃好像地位很高?至少我看到的舰星人都对她挺尊敬的。”
“等教官空闲下来,就该送我们走了。”左格越想越觉得心绪不宁,从胶囊舱中迈出腿,“我们得抓紧时间去找大野小野。”
仅仅是爬出胶囊舱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微喘不止。没想到,发烧的威力这么大。
“怎么找?真的是大海捞针,何况现在外面还人山人海的!”阿尔莎苦恼地踢开脚边的一个机械零件。
左格仍然杵在原地,努力平复呼吸后发问:“我们去问问迅风?”
“可别。教官说千万别信他的话,那个胖子没安好心。我估计他都知道我们不是舰星人了,虽然这次确实被你装到了,但这还是太危险——”
阿尔莎说着,套上臂甲然后比划起来:“那么大的恶戮!!”
“真可惜离开舰星不能带走它的尸体,不然怎么也得做成标本摆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这可是你的人生高潮!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高潮呀?”
“……你是想说高光吧?”
左格实在忍受不了。
“噢噢!”
毫无头绪的金发青年叹息一声,脑袋没那么晕后他尝试着走动,孰料才迈开一步整个人就僵硬住了。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某个不便言说的部位此刻被装甲锢得生疼,以至于每走一步路都是一种难耐的折磨。
糟了。左格脑海里仿佛炸开了一枚重磅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