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皱起了眉头,神色莫测地道:“他说那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堂姐姐。”
明月枝有些疑惑:“没看见人吗?”
店小二看了看左右,毕竟是大早上,说这些有些不太吉利,便掩着嘴小声跟明月枝道:“看见人了,我后婶子说脸都烂了,看不出来了。”
“但看衣裳应该是的,臂上的胎记也在呢。”
“那没有去报官吗?万一真的不是呢?”明月枝问道。
“姑娘,你可真会说笑。”店小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叔叔这是思念成疾发癔症了,我们哪还能把他送上衙堂呢。”
明月枝沉了沉眸,道:“小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姑娘,你说。”店小二立马接道,这姑娘是他见过的独一份的好看,光好看不说,人也和善,昨儿晚上还跟他多少他道谢来着。
他从十二岁开始跑堂,三年了,统共也没几个客人跟他道谢。
明月枝诚恳道:“我想去见一见你叔叔,可以吗?”
店小二侧目,视线落在明月枝手中握着的流光剑上,眸中有几分打量,又有几分惊讶:“可以是可以,但是姑娘你不会是信了我叔叔的话吧。”
明月枝微微一笑:“我就是好奇。”
晌午过后,店小二的歇息时间一到,便敲响了明月枝的房门,带着明月枝来到了他叔叔家。
这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在白水城已经算得上是富裕有余的家庭。
只是主家人的状况的确不算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双眸神色恍惚,瞳仁发灰,没有焦点。
“叔,我来瞧你嘞。”小二将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方没有反应。
店小二尴尬地挠头,跟明月枝解释他叔叔的确已经不大能认人。那时陡然撞见他堂姐姐惨死的模样,悲伤过度,便生病了。
后来不知吃了什么方子,人倒是能下地了,但过几日便发了癔症,只是与寻常癔症不同,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躺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起初也没有人觉得有问题,到后来连饭也不吃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是又生病了。
明月枝从店小二身后走出来,想与这呆坐在躺椅上的中年男子打个招呼。
她来之前心中有了些底,知晓大抵无法与他正常沟通,已经想好了施展渎灵之术问一问。虽然有些冒犯,但她的确没有上策了。
他曾经是池府的管事,那么他的女儿便极有可能也曾在池府出入过。
她需要知道其中是否出现过什么古怪。
也许便能探知万锦绣身体所在之处。
哪知她刚刚从店小二身后探出身,原本神情迟钝的男子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倏然起身,抓住了明月枝手腕欣喜道:“婉婉回来了。”
他的力气很大,抓着明月枝的样子仿佛终于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明月枝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明月枝一时有些怔,扭过头去看店小二。
却见他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径直去掰他叔叔的手指,劝说他是认错了人。
这中年男子不管不顾,好似压根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只对明月枝流泪,道:“爹爹给你买了好多吃的,你别乱跑了。”
“你跑出去了,万一爹爹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呢。”
明月枝看着泪流满面的中年男子,也没有再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回。
她实在没有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与父亲相处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小时候常常骑在他的脖子上数星星,而青方山失事时她却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揣摩着女儿应该是怎样的语气,轻声慢哄道:“我回来了,不乱跑了,您放心。”
不知是不是模仿得太不到位,这中年男子听了明月枝的话,反而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明月枝的手,蓦地将她推开,嘴里疯狂喊道:“你不是婉婉。”
他转身在院子里继续寻找,捶胸顿足有如困兽,跌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婉婉…”
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
“怎么了?这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身形瘦弱,面容苍白粗糙的妇人急急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擀面杖。
因为速度太快,险些摔在地上。
小二忙上前扶住了她。
“婶婶,这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小二将事情道来,又低声跟妇人说了自己的推测。
妇人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衣摆,勉强抹了抹眼角:“修…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家婉婉从前也爱穿青衣,她爹方才可能是将您当成她了。”
“您别介意。”她局促笑道。
店小二这才继续去唤自家叔叔,却发现依旧无法唤醒他,好似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只有特定的刺激才可以让他有一时的反应,然而却无法真正醒来。
明月枝摇摇头,她自然不会介意。比起池御峰的冷漠无情,王老爹这样的反应才像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也因如此,才格外令人叹息。
她上前在王老爹的后颈上点了一下,等他慢慢睡过去,才跟着店小二一起把人扶上了躺椅。
她暂时无法在他身上施展渎灵之术了,王老爹的精神实在不好,逻辑思维约莫也是混乱的,在他身上施展渎灵之术所耗的精神力恐怕不小,一不小心便可能遭遇反噬,要确保周围安全才行,最好有修行之人替她看护。
可惜在坊间,修士的传闻常有,但修士并不那么常见。明月枝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思忖着只能等着夜深人静之时再过来,便与小二打道回了酒楼。
……
她刚刚从外头回来,正巧又在酒楼大堂里碰见了那位南明山的弟子,正款款行于楼梯之上,穿堂而过的风徐徐然吹起他的衣角,沉闷的色彩便多了几分机巧,宛若一朵盛放的黑色曼陀罗。
明月枝本想先截住他,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又有了其他的打算,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没有看见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隐在暗处的影子有几分诡异地偏了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