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池御峰之间不过是指使者与实行者的区别,这两者都是罪魁祸首。
“不要诡辩,池御峰当然有罪,可你也逃脱不了。”她道。
鬼饕餮冷笑,这些修士啊,从来都是屁话一大堆,仿佛什么正义的卫道士:“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我是凶兽,你说我害人有什么问题,蝼蚁不就是拿来垫脚的吗?”
“既然如此,那人类为了求生除了你又有什么问题?”明月枝狠咬舌尖,聚起最后一点灵力,流光剑倏然凌空,指在了这邪祟的颈间。
她眯着眸,眸光凌厉,剑锋沾之见血。
旁边是万锦绣如今狼藉不堪的身体,院子里还有两具已经腐烂的尸骨,明月枝本该即刻将这鬼饕餮斩于剑下,可又实在还有事情需要她交代清楚。
“说出刘家村里那个姑娘被你关在哪里。”
“我凭什么要说?”鬼饕餮仰头,笑得阴鸷,“你会放我走吗?”
反正都要死,那她自然要多拉一个垫背的。
当然不可能,放她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可是不许诺她一点好处,她手上又还有一个活着的刘姑娘。
明月枝沉默了一阵子,目光在东方既白抱着她腰的手上停留几瞬,最后像是隐忍到极点,无计可施不得不妥协一般收了手,流光剑嗡鸣几声,剑身颤抖着缓缓后撤。
“好,我放你走。”她沉着脸道。
鬼饕餮的笑僵在脸上,不敢相信手中的人质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她半信半疑:“当真…”
明月枝冷嗤:“再多磨蹭一会,我可就要反悔了。”
见东方既白果然松开了禁制,鬼饕餮翘起嘴角,心里暗笑这些修士果真是习惯了道貌岸然。
也好,就让他们自讨苦吃去吧。
她用一双兽眼幽幽看着明月枝,喉咙里仿佛夹着一把钢刀,声线刺耳道:“桥头人家,红粉天涯。”
话音刚落,明月枝与东方既白面前直接炸出一团白色烟雾,两人再睁眼,鬼饕餮已经消失不见,园子里留下一个大洞,看来是直接遁地逃走了。
“不后悔?”东方既白看着地上遗留下来的大洞,勾唇看向怀里的人。
明月枝挑挑眉,又悠悠然掀起眼皮:“不是还有你。”
东方既白有一瞬间的面色宛若被春风吹过的柳枝条,却又按捺了眉梢眼角的得意,只作风轻云淡道:“你这么肯定我能找到她。”
明月枝挑起眉梢,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笑,眼神瞥向他:“不然你怎么找到了我?”
她的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自然很轻易就猜出来东方既白为什么会恰到时机地出现。
他们之间若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产生类似定位感应一般的效果,那就只有两样。一是血,她的血,他喝过;二是火,他的火,她融过。
诚然修仙界也不乏嗅觉灵敏之人,但东方既白毕竟不是真正的狗,不至于闻着血味就能立刻找过来。
唯一可能,就是上次她融寂的灵火,他能感应得到。
对于明月枝的疑惑,东方既白不置可否地笑笑,像是逗人开心似的点头认同:“果然很聪明。”
很敏锐的那种聪明,很少人可以联想得这么快。
他在鬼饕餮身上种下了烛龙火,只要她没有死,他就永远有办法找到她。
没多少人知道烛龙能够拥有当今世间第一等灵火烛龙赤火是因为赤火精的存在。
烛龙衔耀照天门,第一条踏入钟暝山的烛龙将自己的赤火精当做太阳高高悬在天空之上。
从此终暝终见明,这是烛龙与伴生灵火的约定。
赤火精有自己的意识,并不是每条烛龙都能唤醒赤火精。
当赤火精苏醒的那一日,真正的烛龙赤火便会回归。
而烛龙火是赤火精的遗留物,或许称之为遗留的种子更加合适,像一株植物荣枯之后枝上仍旧挂着的种子,或许是草地里的蒲公英,也或许像丛林里的一棵树。
只是烛龙火不像赤火精那样有意识可通人心,不过作为追踪器却很好用。
如果明月枝有认真听他胸膛里传出的声音,会发现他的胸膛里除了心跳之外,还有一种浅淡又均匀的声音。
那就是他的伴生灵火,赤火精。
它曾经苏醒过,但是又沉睡了。
“你不害怕吗?”东方既白有些疑惑。
不是很怕与他沾上关系吗?现在知道他随时都能找到她,为什么面上没有任何不耐?
但终究没有再探究,他感受到了明月枝在他手上轻轻颤抖的腰。
她很痛,只是没说。
他又有些后悔,刚刚这么轻易地放走了鬼饕餮。
明月枝闭着眼轻轻哼了一声:“嗯?”像是没听清东方既白所问。
她的身体很痛很不舒服,虽然还坚持得住,但是被人好好对待的时候,便有种名为困意的温情涌上来。
她有些贪恋,可又有些警惕。
大概就是一个人独自走了很久,偶遇一个可以结伴的人,随后又很快分别。她还没来得及咂摸分别后心里那点别扭与重逢后的那点忻悦是怎么回事,便先知先觉了这是依赖一个人的弊端。
她需要时间调整。
不过她受伤了,重伤。
所以调整的时间可以先等一等。
一声猫叫打破了两人之间隐隐流动的氛围。
东方既白看向了蹲守在万锦绣身体旁的小猫。
那双华美的凤眸在小猫身上扫视,是个柔弱的小东西,还有些符合这丫头的审美,凤眸微微眯起看向明月枝,有些危险地问道:“这也是你捡的?”
不等明月枝回答,当即又向那只小猫看过去,吓得小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守着万锦绣的身体瑟瑟发抖。
明月枝有些无奈地掀开半帘眼皮,“你别吓唬它,它有主人。”
因为受伤,语调有些绵软,便略微带出一点嗔怪。
东方既白用两手团住她,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有主人还叫成那样。
“帮我把人带回去。”明月枝低声嘱托他。
……
在明月枝的指导下,东方既白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住的那间酒楼。
一进门,藏在床下的小偶人就跑了出来。
看见浑身是血的明月枝,当场吓得跳了起来。
东方既白看着脚边又多了一只小布偶人,几乎不用猜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倏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
怎么这么喜欢这些小东西呢?
当初他也是这么被她捡回去的。
不过东方既白没有时间去感叹,按照明月枝的嘱咐,开始为她整理错位断裂的筋骨。
他不喜欢被人盯着。
自然也做不到在大晚上寒露重重之时将两个小东西赶出去。
于是在屋子内翻出一个小木桶,将一偶一猫兜头盖脑罩了起来。
东方既白再次检查了一番明月枝的身体,不得不感叹明月枝对于痛苦的隐忍能力。
哪怕换成他,遇上这样重的伤势,起码也得疼痛出声闷哼上几句,这丫头竟然只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秋水濛濛的眼睁得大大的,蓄满了泪水,却不愿意让它们掉下来。
幸好他家大业大,灵丹妙药管够。
再者,自从融合了那点结璘魄后,她受伤恢复的速度似乎也变快了。
结璘魄的确不负“回春”之名。
一番折腾,等到夜色褪尽之时,明月枝已经出一身冷汗,脸色白了几重。错乱的筋骨刚刚被接好,断裂的胸骨与破裂的脏器也在大把上好的灵药与结璘魄的作用下慢慢恢复。
东方既白知道明月枝的恢复力非常强,特别是针对内伤,并且随着她不断融合结璘魄,恢复治愈的能力恐怕会达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但总归是肉体凡胎,也会痛,也会不舒服。
明月枝垂着眼圈黑黑的双目静靠在东方既白的肩上,甚至还没来得及让他将她放至床上,便撑不住疲惫闭目睡了过去。
东方既白抱着人没有放手,也没有起身将她放置在不远处的床榻之上。
他就这样将她抱着坐在美人榻上,近距离观察这张疲惫不堪的脸,柔软的嘴唇上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眼皮乌黑浮肿,漂亮的下巴上也有一处乌青。
窗外熹微泛白的晨光正好,照在两人的面孔上,有种难以描绘的宁静与和谐。
东方既白阖眸片刻,他在咀嚼心头忽然冒出来的情绪。
那种细密的、紧张的、如同潮汐一般反复冲刷心口的窒痛感。
他无法清楚地陈述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以明月枝现在这一副惨不忍睹的尊容来看,她绝对算不上好看。
但奇怪的是,他却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
他突然想起前日里老头子说的那句令他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话。
那时老头子听了他对明月枝的控诉,睁着那双灯笼大的眼睛看着他愣了半晌,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子,你好像有点开窍了。”
“情窍。”
开窍?
东方既白垂首,入目是明月枝垂落的乌发,此刻悉数铺散在他的膝上,雾鬓云鬟,盛若葳蕤。
他不过轻轻一抬手,发丝便如流水般从他指间淌过。
外人瞧着,反倒像是他在用手指为明月枝细细打理。
视线随发丝往上,再度停留在怀中人的脸庞上。这人有一张清艳至极的面孔,仿佛每一处都是工笔画细细描就。
他审视般扫过她光洁的额头、形状优美的眼、秀挺的鼻梁还有看着脆弱实则坚韧十足的、掩在肌肤下的颌骨,最终定格在唇上一点殷红。
不知为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他叼着她的唇磨吮轻咬的滋味。
这处红顷刻间变得仿佛能灼伤眼,耳根生了烫,东方既白轻眨了下眸,便迅速移开眼。
怎么会是开窍呢?他只是怕她拖后腿,浪费结璘魄。
他与她只是利益关系,是目标一致的同路人。
窗外的更夫提灯走过,心口转瞬即逝的异动在更声中被人遗漏。
东方既白低头,敛目时才发现明月枝的一头青丝早已被他尽数握住,一缕一缕,一绺一绺,如缠人的海藻缭绕于他的指间,似他早在恍惚间用手指细细梳过。
刹那间久梦乍回,东方既白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么唐突多么暧昧,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心虚与庆幸交错,这一刻天地皆寂,他刚要卸下一口气。
然而地砖上兀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咚”,一只毛爪子跟一只布爪子伸手将一条遗落在外的毛尾巴扒拉进了木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