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
“小江道友,你说大师打得过沈修水吗?”
薛灿扒着栖身的小阁楼,半边脸颊紧紧贴在菱花窗上,透过轻薄黑纱,一边紧张地看向正在与沈修水缠斗的南明子,一边分神眼泪汪汪地看着还有远处被江水倒灌淹没了大半的蠡城。
她只觉得这情况很糟,糟糕透了。
就那么一瞬间,水浪几十丈高,直挺挺冲向城门,巨大的冲击力眨眼间便将城门拍得粉碎。
不光淹掉了蠡城,连伫在高处的水云间也没能幸免。
只能说幸好大师的清明音将未入无常境的人都聚集起来,可饶是如此,大家还是被浇得满身狼狈。
人群乌泱乌泱,爬树的爬树,吊挂的吊挂,水猴子似的。
以至于沈修水的身影从天而降的时候,大家已经全都作茧自缚成了活靶子,仿佛专程挂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来收割。
若不是大师当机立断,像抓鸭子一样将人统统往内院里丢,又迅速从小江道友身上扒了件衣服下来将一座不太显眼的小阁楼盖住了。
继而强行进攻,吸引沈修水的注意力,方便他们从水下转移,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薛灿拧了一下沉甸甸的衣袖,因为方才连续不断地带人从水底下转移来到这座已经被隐藏好的小阁楼,她身上早就湿透了。
应该说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会子全都满心满眼盯着战局,也全都不约而同地在给自己的衣裳挤水——除了一个人。
薛灿回头看了一眼,这人身上居然一点儿水都没沾到,可是明明他也是从水底下过来的,她也没有见他施过净衣诀,怎么就这么干爽呢。
薛灿想不通,她再次用余光悄悄去看那个只着了蓝色中衣的人。
又想起现在遮在这座藏身阁楼外面的黑纱就是他之前的外衣,更觉得奇怪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小江道友不声不响的,身上穿着的黑色外裳竟然是件法器,扒一下就脱下来了,甩一下就能将一座楼遮住。
不光如此,只要遮住了,其他人就看不见这座楼阁了,也看不见他们了,并且丝毫不显突兀。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楼阁后的景物都会完完整整地呈现在视野里。
就好像,这里本来就没有一座楼阁一般。
薛灿没见过这样的法器,只暗道这位江道友兴许有些来历。
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不愿意让人看见真容的人往往都有一段跌宕而神秘的往事。
她想,江道友或许就是如此。
否则也不会在身上穿着的黑衣都已经被贡献的情况下,仍然还要将那顶用来遮面的帷幕稳稳带在头上。
也正因如此,薛灿还是没能看见他的脸,只能在严实的帷幕间看着那双秀丽的眼。
她根据他的目光,粗略揣度了一下,觉得江道友目前的心情应当不太妙,因为仅露出来的这双眼里仿佛是飘着雪的寒冬腊月,冰块儿正在里面打地基。比从前因为没筑基而被人暗地里笑话,所以总是冷着一张冰块脸的明月师姐还要冰块脸。
薛灿忍不住搓了搓手,为了避免自己被冰块冻着,又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
而后才微微扯起嘴角,以示友好地问道:“江道友,你为什么总带着帷帽呀?”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用他那双格外秀丽也格外冷淡的眼。
楼阁里本来就很寂静,死一般寂静。
但对方的这个举动无疑给这死一般的寂静再添了一份死一般的尴尬。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薛灿自知无趣,也不敢再出声搭话。
再者,她心里还惦记着明月枝,一直担心自家师姐遇上什么难事,否则怎么还不见回来。
正想着,前方的战局突然发生了变化。
有人落水了,从天上掉下来的。
薛灿定眼一看,坏了…
“是大师。”她连忙推开窗,正打算从这窗牖里飞出去。
身边的人与她一同推窗,就这么一瞬间,窗户从他们手中飞出去了,黑纱被撩起一个缺口。
薛灿后心一凉,抬眸一看,沈修水正半跪在水中间,眼神死死盯着他们这边的方向,双目赤红的样子,像是下一刻便要提剑而来,将他们全都杀光光。
吓死人了!
快跑!这是薛灿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随即她想起来这楼阁便是他们唯一仅剩的藏身之处。能跑到哪里去?何况还有这么多人。
她看着那扇被他们推飞后漂在水面上的木窗,后悔不已。
他们俩…真是力大如牛啊,薛灿想拍死那个在几息前手贱去推窗的自己。
“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她有些悲催地想着。
现在回头去看,如果大家不聚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存活下俩,但大家都聚在一起,那简直是一网打尽也不费吹灰之力了。
薛灿想哭。
但还没等她将眼泪水从眼眶里生出来,她就呆住了。
因为身旁那人已经出去了,他只在方才扇页掉落的那一刻微蹙了一下眉,旋即便从旁边的墙上抽出一把剑飞向了正半躺在一棵树下的大师那处。
薛灿抹着眼睛回头一看,才发现这房间虽然是幻境所造,但是一应器具却不少,特别是宗门常有的剑器。
她看着已经飞身而出要与沈修水对上的同道,又瞥了一眼因为刚才这件事眨眼间就乱起来的阁楼。
他们都是没什么记忆的人,只能凭借着想要躲避危险的本能行事,一旦主心骨泄了气,看起来就更加像一群乱撞的无头苍蝇了。
薛灿咬住了唇,不行,不能哭。
大师只是需要时间调整,她应该去为他争取时间,师姐说不定也很快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