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悠悠地喝着粥，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我跟外面那个叫双馥的漂亮姐姐说过了，她会帮你准备沐浴的东西，你休息一会儿就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孟绎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况且，母亲之前确实教导过他，一个识礼的君子应当要保持周身洁净。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沐浴了，现在这幅样子他自己也嫌弃。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本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的情绪，一下子被抽离出来，看得见当下了。

当下就是，他确实应该听对方的话，去沐浴更衣。

叶知槐吃好后便将餐具收拾干净，提着食盒离开的时候对上少年有些空茫的眼神，笑容和煦，声音也很轻快：“你乖乖的，明天我再给你带其他好吃的。”

孟绎思没说话，但不知怎么，他莫名有点期待明天了。

-

第二天叶知槐提着食盒来找孟绎思的时候明昭还是不在。

小姑娘日常还挺忙碌。

孟绎思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第一次在无相山见到时，四周黑灯瞎火，场面混乱也没看清，现在拾掇拾掇也是个矜贵俊秀的小少爷。

别别扭扭吃东西的时候，眼神看向别处，脸颊肉鼓鼓的，明显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两顿饭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很多。

分享饭后甜点的时候，叶知槐从孟绎思自己的口中了解到了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虽然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碎碎念，比如自小和父母游历四方的见闻，再比如被关在木盒中但总和他聊天的前年灵参……

但是叶知槐觉得这个在原著中会变成反派boss的孩子慢慢在她面前有了实感。

这一整天都很好，如果不是走出去正好看见练完剑回来的明昭的话。

彼时，叶知槐建议孟绎思可以和自己一起出去散步，从无相山被救出来之后，孟绎思还没出过门呢。

只是没想到走出小院没多久，就看见左手负剑，肩头站着只白色小猫刚练剑回来的明昭。

这么多天，两个命运纠缠的孩子第一次避无可避地直面相对。

不同于之前在无相山时明昭对孟绎思的默然相对，这次孟绎思甩开叶知槐的手，转身跑走了。

“诶，孟绎思！你去哪？”

叶知槐看着不理会她快速远去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看立在原地的少女。

残阳照在明昭的脸上，她无声握紧手中的剑，下意识看向叶知槐的眼神有一丝没能藏匿好的无助。

“昭昭，我带了吃的放在你房间了，你要记得吃啊。”叶知槐转身去去追孟绎思时不忘大声提醒。

这两天几乎没有在这两个孩子住的小院子里见到明昭，叶知槐就知道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些什么。

明昭是有意避开孟绎思的。

在小院后的小池塘边叶知槐看到了正在朝池塘里丢石子的孟绎思。

叶知槐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个人默默无言一阵，她捡起一块轻薄光滑的石块朝泛着涟漪的水面丢出去，蜻蜓点水似的漂了好几下才沉下去。

“你不喜欢昭昭？”她问得很直白。

孟绎思虽然盯着水面，但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被叶知槐的动静吸引。

“如果不是她，爹爹和娘亲就不会……”

“你是这么想的吗？”叶知槐又丢出一个石子。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她，爹爹和娘亲根本就不会死，那些怪物就是冲她来的！”孟绎思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

叶知槐转过头来看他，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可是我听说，你并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件事。”

被反问的孟绎思一愣。

爹爹曾经很严肃地叮嘱过他，不论是面对谁都不能说出那个丑丫头的身份。所以无涯城那些人在问他的时候，他都说不知道。

明叔叔和爹爹是过命的交情，他临终前的托付也确实让爹爹……

孟绎思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情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的眼睛冒出来。

他拒绝思考，固执地喊着：“我讨厌她！我就是讨厌她！”

叶知槐没再说话，就静静地坐在孟绎思旁边。

她知道，即便明昭的二叔没有带她上无相山，孟桓夫妇也不一定能活到孟绎思成年。

不过这是后面的事情了。且不论叶知槐能不能说，这个真相对于现在的孟绎思来说也接受不了。

他或许不是真的在恨明昭，只是对于尚且弱小的少年人而言，需要一个转嫁恨意的对象。

否则，他便要溺死在自责和悔恨的漩涡中了。

孟绎思如此，明昭亦如此。

等他哭够了，情绪稍稍平复，叶知槐才缓缓开口：

“小思，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想法。在你的视角里或许是这样的。但是对于昭昭来说，她也并不想要造成这样的后果。”

“有一只无形的手摧毁了你们的过去。但你们不应该让它继续摧毁你们的未来。”

“你可以讨厌可以恨，但是你不能自己永远地陷在里面。”

她抬起少年紧握着的右手，轻柔地展开他的手指，承托住手掌的动作就像她的声音一样那样温和有力。孟绎思觉得一直蒙在自己心头的乌云就好像也随着手掌的展开而散去。

然后他的手掌心被放下一颗光滑还带着点温度的白色鹅软石，那颗鹅软石那么小、那么白净，就像他幼弱的人生一般。

然后他就听见她说：“人的一生那么漫长。一日三餐，一年便要吃一千多餐，你不知道自己在这短则几十年长则数百上千年的人生中要遭遇多少事情，若是长久的被一件事情困住，那你人生中的风景就被限制住了。我想你的爹爹和娘亲也不喜欢看到你这样。”

“不论是什么，经历过的事情都无可改变，不论你选择怎么对待它，重要的是能心无烦扰。”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昭昭，不想再见到她，我会和水云仙子说让你们分开住。将来你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不会一直待在一起。”

“修真界这么大，大概也不会再碰到彼此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孟绎思看着掌心的鹅软石，内心一片茫然：“我……我不知道。”

渐渐昏暗下去的夕辉照在叶知槐的脸上，满是包容平和。她将孟绎思的手重新合拢，让他将那块小小的鹅软石握在手中。

她说：“没关系的。如果暂时想不到那也不用着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去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外面还很危险，等你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或许你就可以去探寻真相。到那时候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想必都能问心无愧。”

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将那些枯黄细小的草叶拍落，如同扫去那些不足挂齿的烦扰。

“小思，你要记住，我费力从那个米缸里面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就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随后，她如同那个晚上一般，再一次朝着地上的少年伸出自己的手——

“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应当是自由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