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多才多艺的母亲“樊组长”
大概临近午饭时分,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大地上,我们乘坐的车终于缓缓驶入黄陂境内。
车子一路颠簸,开到一个小山坡前,前方再无车行之路了。
我们下了车,货车司机掉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我和父母踏上了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脚下的石子时不时硌着脚底,让人有些难受。
经过一番跋涉,终于来到了乡政府门前。
父亲抬手推开一个办公室的门,屋内有个办事员模样的人正坐在桌前忙碌。
那人抬起头,打量着父亲,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从麻城来的,想下放到老家,特地来办手续。”父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我们没收到通知呀,你有手续吗?把文件拿来我看看。”办事员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伸出手索要文件。
“我家本来是下放到麻城本地的,不是下放到这里。但我一心想回老家。请你帮帮忙吧!”父亲语气诚恳,眼中满是恳求。
“你太荒唐了吧!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办事员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声音提高了几分。
那人说的一点也没错,父亲办的这事确实有些荒唐。此时,也该把我家下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1960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短缺,商品粮供应紧张,国家实行精简压缩政策,临时下放吃商品粮的人口。
按照当时的政策,下放对象是下放到镇边上的农村,而且是临时下放,没过两年,大部分人基本上都回城了。
我家本不在下放之列。当时划了一条线,规定从1957年以后进城的人口中下放一部分,而我家一直是城里的常住居民,本不可能被下放。
然而,刚从工厂下岗的母亲却可能在这下放之列。
搞□□的时候,麻城县纤维板厂上马,母亲被招工进厂。
起初母亲并不愿意去,是父亲硬劝她去的。
父亲说:“这可是国营企业,进了厂就是国营职工,比你在集体企业强多了。”
也许是爷爷在当地威望颇高,又或许是父亲带头参加公私合营,还是县人大代表的缘故,母亲被推选为中馆驿镇居民组组长,这职位相当于现在的居委会主任,管理着好几个集体企业。
街上有理发店、小餐馆、照相馆、手工作坊等,还有轧米厂、养蜂场、养蚕场。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带着一些年轻妇女去桑园采桑叶,有时也会带上我。
我还记得父亲和爷爷一起绞蚕丝的场景,每当绞蚕丝的时候,就有蚕蛹吃,奶奶经常炸蚕蛹给我吃,那酥脆的口感,鲜香的味道,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
那时,“樊银花组长”的名号在镇上可是响当当的,所以母亲一开始并不愿意去当那个国企职工。
可母亲终究拗不过父亲,还是辞去了居民组长的职务进了厂。
母亲作为技术骨干培养对象,被选派到武汉培训了两个月。
母亲对在武汉培训的日子十分怀念,她回忆说,当年曾游过东湖,还登上过行吟阁。
直到母亲88岁那年,还特意要我陪她去游东湖,再看一眼行吟阁。
偏偏在这搞下放的节骨眼上,县纤维板厂突然下马,母亲就这样下岗了,成了新中国第一批国企下岗工人。
母亲回不了居民组,就有可能成为下放对象。
母亲曾多次埋怨父亲:“要是我没辞去居民组长,现在该是我来决定下放谁,怎么会轮到别人来决定下不下放我!”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取代父亲做工商联主席的同乡吴良。他的家属及亲戚有十多人是1957年以后才进城的,都在此次下放之列。
吴良私下里找到我母亲,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容,对母亲说:“我听说,古正清以前那个相好的还在和他联系呢,他们和你婆婆都商量好了,准备不要你了,你还被蒙在鼓里。你不如趁这次下放的机会,和他一起下放回我们老家去,这不正好吗?你赶快写个申请给我,我帮你把你们家放到下放名单里去。”
母亲听后,心中一惊,疑惑地说:“他不在下放的范围内呀?”
“只要家属主动提出申请,也是可以的。”那同乡狡黠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母亲一时糊涂,竟答应了那个同乡的妻子。母亲不识字,还是那位同乡代写的下放申请书。
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个申请书,十分诧异,古家怎么会申请下放呢?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有人到书店买书,正好遇见父亲在书店里忙碌,那人就对父亲说:“你还忙什么呢?听说你被下放了,真想不到。”
父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说:“怎么可能!你别乱说!”
那人赶忙解释:“是真的,别人都看到下放名单了!”
父亲火爆急躁的性情瞬间爆发,于是就出现了前面那一幕。
父亲立刻找了一辆大货车,开到家门口,要把全家拉回老家。
可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只有母亲愿意上父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