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师说完,便打开雨伞,踏入了风雨之中。他的身影在雨夜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位好心的邓老师!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从无来往、又不沾亲故的考生,竟在如此大冷的天,冒着风雨,从县里跋涉到五十多里路外的小山村,只为了向考生告知可能落选的消息。
他为什么能这么做呢?我想,邓老师不仅仅是有一颗同情他人的柔软之心,更可贵的是,他有着一份炽热的为国选才的责任心。
在那个充满变数的时代,他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原本灰暗的前路,也让我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
当晚我就写申诉书,不知他们在我的政审材料中是怎么诬陷我的,无法有针对性地申诉。
于是我就客观地介绍自己这几年在小学的工作情况,把工作中取得的成绩也一一列举出来。
所以写得比较长,有六千多字。我抄了三份,一份给了公社教育组,一份给了县教育局,一份给了地区教育局。
等待,倍受煎熬的等待,心存一丝希望的等待。
随着高考录取进程的推进,村子里逐渐有了动静。
开始发通知书了,同大队的另两位考生先后接到了通知。
一位考生考上了中专,满心欢喜地接到了地区卫生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另一位考生则成功考上了大专,收到了某地区医专的入学通知书。
与此同时,弟弟也从麻城中一回到了老家。
他一路小跑着冲进家门,手中挥舞着一份通知书,兴奋地大喊:“哥,我考上了!”
那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充满了喜悦。我接过他递来的通知书,上面赫然写着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
看着弟弟的成绩,我心中五味杂陈,他的高考成绩比我低多了,可命运却和我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我竟因政审问题与大学失之交臂。
怀着一丝不甘与期待,我来到县教育局,找到了张局长打听消息。
张局长见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他缓缓说道:“我们派人到你们公社和大队调查过了,你的问题基本上搞清楚了,你确实是被冤枉的。可是…… 录取工作已经结束了,今年你入学的机会怕是没有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不过,张局长接着又说:“1978 年高考定在秋季,还有半年时间,以你的实力,今年再考,一定考得上,而且政审绝对不会再受影响。你就安心准备,明年定能成功。”
从教育局出来,我心中虽有失落,但更多的是燃起了新的斗志。
回到家后,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开始着手备考复习。
这一次,我觉得时间充足,深思熟虑后,决定改考理科。
我四处打听,借来了高中的物理课本、化学课本和生物课本。
我坐在书桌前,摊开白纸,仔细地制订好学习计划,将每一天的学习任务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场新的 “攻坚战” 就此打响。
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坏事变成好事,这次一定要比去年考得更好,目标定得更高,我要向清华大学冲刺,去实现我少年时期的梦想!
为了能全身心投入备考,我决定暂时不去中心小学了,争分夺秒地备战高考。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我便坐在窗前,开始背诵公式定理;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我窗前的灯光依旧明亮,我沉浸在习题的海洋中,与一道道难题展开较量。
然而,备考之路并非一帆风顺。
小队长苕三爹得知我要请假备考,坚决不准,他板着脸说:“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在干活,你怎么能搞特殊?必须参加生产劳动。”
无奈之下,我只能一边劳作,一边复习。
在田间地头,时常能看到我挑着担子,却还不忘在休息间隙掏出书本看上几眼;
耙田时,我站在上看书;挖地时,锄头在土地里一起一落,我的心里背着公式。
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我仍强打精神,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做题。
九号去年高考失利,我鼓励他今年再考,并约他和我一起复习。
没想到,他的基础比我想象中还要薄弱,不仅语文差,需要我辅导他阅读、写作,数学也不行,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解题思路常常让他一头雾水,也要我为他耐心讲解。
我们俩的高考复习就在这艰苦的环境中进行着。
有一次,我们一起边挖地边背化学周期表,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我们朗朗的背诵声。
我带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遇到他记不住的地方,就放慢速度,耐心解释。
没想到,仅仅三天,我们就把化学周期表背下来了。
当年的理化生教材内容相对简单,凭借着一股拼劲,我很快就自学完了。
可是,老大又骂上门来了,她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大声说道:“别做梦了!就你们这样,一边干活一边还想看书,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就围着村子爬三圈。”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我和九号只是相视一笑,继续埋头学习。我们心中有信念,相信努力终会有回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在劳作与学习中不断坚持。
三月中旬的一天,我正水田里平整秧田,忽听到对面山坡上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我抬头一看,是在大队守电话机的同学的爱人,她手里举着一个信封,边向我这边跑边喊:“之华!你的通知书来啦!”
我从泥田里上来,在旁边的水沟里洗脚上的泥。
她走过来,把信封递给我。我看着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武汉师范学院孝感分院”,呆呆地站着没说话。
我同学的爱人说:“你怎么不高兴啊?我们都替你高兴啊!”
“我没报这个学校啊。”我的确高兴不起我来,就对她说“我准备今年再考。”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父亲母亲都非常高兴。
村里也有不少人来家里祝贺。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想去这个学校,我想今年再考。
我和父亲到瘫子爹家,父亲说要听听瘫子爹的意见。
瘫子爹也劝我去,他说夜长梦多,谁能料到大队那些人又会搞出什么鬼名堂。
三个月就可以再考了,再考我一定会考得更好,能上我理想的大学。
商量到深夜,所有的人都劝我走了算了,终于可以“跳出佛爷的巴掌心了”。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
我决定去上大学了,村里好多人送来了红鸡蛋,外村也有不少人送来了红鸡蛋。
玉芬也偷偷跑来我家,祝贺我考上了大学。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大队会计玉化叔转户口和粮油关系。
玉化叔正在田里耕田,我走上前去,对他说:“玉化叔,我来转户口和粮油关系。”
他没出声,解下牛,牵着牛往村里走,我跟在后面。
一直走到他家门口,两人都没说一句话,但他的那句“你打不过我佛爷的巴掌心”却在我耳边响着,不知他这时耳边是不是也响着这句话。
他推开门,走进房里,拿出纸、笔和公章,很有条理地给我办完了所有的手续,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
我拿起这些文件,说了句:“玉化叔,我走了,谢谢!。”说完我就出门走了。
他一直没说一句话,也没回头看我一眼,就出门牵上牛走了。
再次见到玉华叔,是二十多年后了,是在武汉我的家中。
因为老家要修公路,来找在城里工作的人出钱。
我爱人玉芬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来家里要钱的大队干部,包括玉化叔。临走,我给了他们2万元。
3月下旬,我挑着行李和书籍上学去了。
离开了故乡,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77年高考,十几届初高中生一起考,录取率很低。
我家同时考上两个,在当地也轰动一时。
考上大学了,二弟填词一首:
蝶恋花
三月春深花满树,柳绿松青,喜鹊歌于榉。凝目家书挥泪雨,鹦歌寄去思千缕。
郁郁长吉惟晋肃。骏骥狂嘶,怎奈囫囹圉。何故今朝双越去?霏霾去尽华阳煜。
我和了一首:
蝶恋花·和正华弟
二弟正华从华师来信,信中有蝶恋花词一首。有感于我弟兄双双考入大学,告别艰难岁月,欣然命笔和之。
素洁梨花妆碧树,朵朵晶莹,胜似黄花榉。一夜轻风施细雨,银花含笑情千缕。
立志于学宜静肃,精卫恒心,何惧囫囹圉。掠浪冲霄风里去,朝辉灿烂韶华煜。
(1978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