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马当活马医,夏淑晴再次赌一把,索性把梦里的那张手绢模样讲出来。说不定苍天有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结果太监停顿了,继续问:“继续说。”
“上面有横有竖,图案究竟如何,你应当心知肚明。至于真伪之事,一眼便可勘破。休要在此磨磨蹭蹭,徒费时光。”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如此轻易地就给我了?”
夏淑晴面露不悦,似在嫌弃他啰嗦,“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佯装本宫的随从,陪本宫去寝宫取走此物,然后速速离开,本宫便当作今晚无事发生。要么,在此处杀了本宫,让那张手绢与计谋公之于众!”
“……”
于是,她终于说服了那太监,愿意陪她们往寝宫走。
雨也歇了口气,变得淅淅沥沥,夏淑晴得空感受寒冷,冻得双手在胸垫交叠,瑟瑟发抖。
紧盯着她的太监发现她有动作,立即在她身后用刀背顶住她的腰,压声道:“老实点,待会儿看到侍卫知道怎么做吧?”
其实从躲雨到被追杀,再到谈拢了,前后耗时还不到一刻钟。
夏淑晴却觉得漫长难熬,心头被巨石重重压着,身子上的疲倦与寒冷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她感到头重脚轻,她知道自己又在发烧,已走不出一条直线了。
忽然,前面传来移动的火光,如矫健的游龙迅猛围过来,领头的是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伞,照亮了她的世界。
夏淑晴心头猛地一颤,意识到是朱珩来了。
原本委屈已随着发丝沥干,现下又蕴蓄心间,甚至比之前来得更要湍急。
她身后的太监也意识到了,刚想抓住她当人质,但她已奋力跑了出去。她透支了全部体力与勇气,如离弦之矢。
朱珩也朝她奔来,去接住撞进他怀里的她。他的衣襟被打湿,有雨水、血水和泪水。
他抱着换身湿透的夏淑晴,为她撑伞,把狐裘披在她身上,密不透风。他感觉仿佛有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胸口上,声音沙哑又哽咽:“对不起,来晚了。”
他既庆幸又愤怒。
庆幸他担心雨太大,带着伞来寻她,及时发现了五具宫女的尸体。又恨自己当初不亲自护送她回去,恨巡逻侍卫玩忽职守。
如果他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而夏淑晴再也装不了镇定与矜持了,她紧紧箍住他的腰,如饥饿的小猫放肆地舔舐唯一的慰藉,在他胸前又蹭又哭。引得侍卫们纷纷侧身,不敢看他们亲昵。
直至他温暖宽厚的怀抱将她裹住,她才感到踏实:她成功死里逃生,她活下来了!
这次是真的劫后余生。相比上次误会自己中毒身亡,怒斥朱珩小人,这次更令她后怕。倘若她没猜对,那刺客杀人如麻不与她废话,那她是不是也化作了一摊血水,发烂发臭,成为一桩宫闱秘事,出现在后人茶余饭后的谈笑中?
这回,当冰冷的利刃触及她白皙的脖颈,滂沱大雨砸得脸生疼时,她大脑竟一片空白,没细想过后事。
使得她这才意识到,当危难来临,上天不会给她留感怀的时间,甚至可能连最后的告别也不给,例如那几位宫女,倒在血泊前只留得一声惨叫为遗言。
恐惧再度笼罩在她心头,她十分后怕地抱着朱珩。明明他就在眼前,她却好想好想他。他似一杯盐水,越喝越渴。
朱珩许久没见过她如此害怕的模样了,他怔了怔,抬手欲揩她脸上的泪珠。结果她有点儿羞赧,从他怀里抽身,扭头不让他碰,抽泣道:“……好丢脸。”
“夏淑晴,你很勇敢。”
朱珩摩挲着她的脸,然后扣住她的后脑勺,又按回到他胸前,声音低沉:“想抱我又不丢脸,人之常情。”
“……”
夏淑晴静默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感到心安多了。
而那太监懊恼地暗骂一声,全然没想到她跑得这么快。众多侍卫已包围过来,眼见跑不掉,他想再杀个垫背的,便将匕首刺向一旁的阿荞。
然而,他先感受到了一阵劲风,接着眼前的世界开始崩塌,他握着匕首的胳膊被砍断,鲜血如泉涌般喷出。他想用另一只手自戕,可快刀挥落,待他定睛一瞧,他的两条胳膊都被卸掉了。
几个侍卫把他按住,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竹片,防止他咬舌自尽。他只能绝望地瞠目,看砍掉他胳膊的羽风把阿荞拉至身后,看抱着夏淑晴的朱珩正愤怒地盯他。他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不,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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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湢室。
夏淑晴正在沐浴,她对一旁伺候的阿荞说道:“阿荞,今晚你被吓得不轻,早些休息吧。”
阿荞却拒绝:“奴婢待在娘娘身边就觉得心安。多亏了娘娘斡旋,不然奴婢小命不保哩!”
夏淑晴语塞,心说这孩子果敢讲义气,却有些缺心眼子,今晚若不是因为她藏有什么手绢,刺客才不会找上门来。
“你不顾安危,挺身而出,实乃本宫之幸。”之前还觉得阿荞胳膊肘向外拐的夏淑晴瞬间惭愧不已,连忙感谢她。
阿荞脸颊滚烫,给夏淑晴递澡豆时粲然一笑:“因为娘娘待我们好。”
她在夏淑晴面前仍像个孩子,愿意毫无保留地展露赤诚,像向日葵追随太阳。
夏淑晴竟也有些羞涩,垂眸,“明日得把那五位姑娘安顿妥帖,寻一处风水之地妥善下葬,也给她们的家人多备些抚恤金。”
“是。”阿荞眼神暗淡下来,叹了口气,颇为难过地喃喃起她们的生平:“巧儿姐姐家境贫寒,她爹被征去打仗后杳无音信,她娘日夜操劳。她昨日还给我们说,等她过几年出宫了,若村里的陈大哥未娶妻,她便嫁给他。说他勤快能干,人还长得俊。还有萍萍姐,她说她出了宫无处可去,当个老宫女也挺好……”
阿荞说话声愈来愈小,最后的几个字黏糊糊的听不清,随着轻微的“啪叽”声,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夏淑晴也不愿发生这些事,她几乎没见过杀人的场面,此刻泡在浴桶里,不寒而栗。接着,为她们缅怀一阵后,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有人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