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绝望的,深秋——
入秋以来一日冷过一日,周天明的身体向来很好,也不知道周安国从哪个地方回来,身上粘了奇怪的病菌——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事情,连累的儿子却病倒了。
这一病,几乎就病了半个月,连高中的开学典礼,都错过了。
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是严重流感,末了还奇怪的抱怨了一声,“流感在省外爆发,北阳还暂时没有被波及,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说着戴上了口罩,似乎有些嫌恶周天明这个病原体。
周天明妈妈气的锤了两下周安国:“好端端的,别的礼物不带,倒给儿子带了这么一份病毒大礼包!”她伸手去扭周安国的耳朵,听到对方弯着腰,连喊了好几句“错了,错了”才罢休。
这波流感没想到比想象中严重的多,很快连天明妈妈也在照顾儿子的过程中中了招,母女两个裹着厚被子,幽怨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周安国。
天明爸爸端着一锅黑锅巴——实际是煮的皮蛋瘦肉粥,对自己的杰作感到尴尬,很无奈地挠了挠头。
最后一家三口是被楼上邻居家熬得粥救回来的。
天明烧得越来越严重了,体温计一入腋下,银色水银迅速攀爬,直指40度。再这么烧下去,孩子都要被烧傻了。
好在市刑警队和北阳市疾控打过交道,周安国认识那里的医师主任,私下里拿到了极其珍贵的治疗流感的特效药,揣进怀里,赶忙回了家。
给妻儿服下药后,两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药退烧很好使,就是会使人陷入昏睡中,一天时间里,也就能醒个几小时。
“医生说了,睡的越多越好,是身体在和病菌打仗。打仗么,能不累吗?快躺下。”
周安国伺候妻子和儿子吃完药,亲眼看到两个人昏睡过去后,拉上窗帘,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这些日子,家里两个人病得严重,屋子到处是病毒的气味。他起身开了窗,把换下来的床单被罩丢进洗衣机,打开盖子倒了半袋洗衣粉。
等待洗衣机转停的时候,拧干拖布,把厨房客厅的地面拖了一遍。顺便丢掉了前几天被他烧漏的锅。
明明是夏末的傍晚,空气阴沉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把手中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回身看到天际边墨色的云,浓稠如墨,一股子窒息般的燥热黏在身体上,毛孔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真是个鬼天气,好像要下暴雨了。”他喃喃自语道。
快走两步推开家门,洗衣机停了下来发出“滴滴”声响,虽然要下雨了,洗好的床单也得晾,不然会捂出臭味。
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回木沙发座上,扭了扭脖子,素来知道妻子家务辛苦,没想到自己上手体验一回,比想象中的更加不易。
雨已经下起来了,呼啸而来,砸在窗框上方,狂风带着窗户撞向墙壁,地上积了不小一滩,瓢泼大雨吹进屋内,搅湿了刚晾上的床上织品。
周安国赶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关好了窗,自己却被吹进来的雨淋透了。
“怎么下得这么急?”他盯着窗外末日一样的怪异景象,心口处有些许不安。
这么多年刑警生涯,不全靠他的业务能力,直觉也是其中不可少的一部分,很多时候,他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危险早已悄然而至。
“咚咚咚——”门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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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个夜晚,噩梦鬼魅一样缠着他,黑影深入他的口鼻之中,沿着食管而下,颤栗随着凸起的皮肤滑动,他惊醒,又根本醒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成一股黑气,血肉化成黑雾,重组成一张骇人的脸。
脸下部的黑雾连接在他身体之上,张开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
“你杀了他们......”
他一直怪自己,怪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即使他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只有用极致的痛苦狠狠鞭笞自己,让自己也沦为罪恶的狂欢分子,任自己的灵魂也坠入无边的深渊。滚烫的热油中,炸得皮肉翻出,挑出其中的筋骨,塞入地狱犬的獠牙之中,用血液滋养恶念,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自己还要报仇。
枪声被雷鸣掩盖,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不安,可药剂的力量太强,他醒不过来。
母亲病的轻,很快被异样吵醒,从门的缝隙中看到了外面的骇人景象,吓得跪坐在地,捂住口鼻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她把睡在身边的周天明拖起,塞进了装修时,打得一个嵌入式的隐藏柜子里,颤抖着双手抚上他的脸。
留恋的,温柔的,不舍的......
外面是她的丈夫,她抛弃不了,这里的,是她的全部。
柜门一点点阖上,光明一点点抽走。
还好他在昏睡。还好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