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卫生间尽头,陆歧路坐在坐便盖上,半截烟头在他脚下静躺。
青青的胡子从他的嘴唇上冒了出来,一张脸尽显疲惫与沧桑。
他胡乱翻看着手机里的老照片,拢共就那么几张,那是在育林院的老相册里意外发现的,于是用手机悄悄拍了下来。
照片泛黄模糊,看的出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比十年前更远。
有一张相片是在育林院的教学楼前拍摄的,他已经没有印象是谁拍的了。
看着楼前站着两人,皆是一脸的稚气,那个人还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模样清秀,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丝男人独有的霸气与成熟。
而自己呢?
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了。
当年在育林院裴攻止就是出了名的‘大公子’!除了是他名字的谐音外,更主要的是裴攻止是出了名的帅!
从小好看到大的那种。
其实每个人对‘帅’的理解和审美是不同的,但裴攻止是一个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觉得俊俏的男人。
也许俊俏这个词比帅字更适合他,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属于女性一般的阴柔。
这是一种奇怪的气质,与他说话处事千差万别、格格不入。
而这种感觉仿佛是他生就藏在骨子里的,当他一言不发静静盯着你时,你会被同化,会被深深的吸引,仿佛前方是深渊,可你却心甘情愿往下跳。
陆歧路最受不了他那种沉静下的目光。
虽然从育林院开始就从没听过有关他父母的任何消息,但不难猜得出他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儿,毕竟儿子像妈这个说法在他自己身上也有所体现。
回头想一想,从他退伍到现在,自己都还没机会好好欣赏一下那个阔别已久的男人。
不过,印象中裴攻止的眉眼口鼻一成未变,皮肤除了黑一些依旧非常细腻,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消失了些东西。但那是在十多年前就不见了的东西。
照片里的攻止从前还会笑,笑起来酒窝依稀可见。
阳光从木林间斜穿过来,落在他的酒窝里,就像满载平静的金色湖水,暖暖的。
可是后来这个男人就失去了这种能力。
这个陆歧路处了二十多年,爱了近二十年的男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依然能令自己心醉。
而如今,更多了一丝心疼。
一想到裴攻止可能要再次面对‘1113案’,虽然旧案重查令人欢喜若狂,可陆歧路更多的还是担心。
担心会给裴攻止带来无以复加的痛苦。
其实他知道,裴小芽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一个从不会犯错的孩子,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从前自己对他的确一直有些敌意,可那个孩子却不知似的总对自己笑,对任何人笑。
笑容是小芽固定的表情,他唇角微翘,门牙露出一点点在粉色的唇瓣下,像只可爱的兔子,永远都示出友善。
现在想一想自己很少对他客气,甚至还对他做过些不好的事而伤害到他。
曾经那样做的时候自己全然站在裴攻止的立场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认识到那是多么的罪恶。
后来那件事随着小芽的逝世越发凸显,如今的一切都已转为了愧疚和怀念吧。
如果没有裴小芽,也许他已经和攻止在一起了。
可若是没有裴小芽,裴攻止也许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很多事、很多人、很多东西都有割不断的千丝万缕,无法定论孰对孰错。
— — —
手中的电话屏熄灭了,这些日子除了陈怡联系过他,基本就是问一问这边的情况,再顺便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说给自己听,而后便再没别人的关心与慰问。
一个女人三十多岁,仍试图等一个结果。
她也并非没有经历过别的男人或者相亲,也许也算不得情痴,但那份来自心底的不甘心陆歧路却能与她感同身受!
陈怡一直都是个好女人,在与陆歧路那段不了了之的感情中,她最终是败给了裴攻止。
如果放在现在,或许这个女人会成功。
一个女人或男人的好坏,自私些说,就是无论他在外面是个怎样十恶不赦之人,只要爱你、对你用尽全力的好,那就是一个好人。
裴攻止是这样的人,陆歧路却不是。
想到中学之时,书呆子般的自己被人欺负,可又因为自己可笑的自尊而不愿同任何人提起。
后来他听说裴攻止被学校记了大过,原因不得而知。
也就是从那之后裴攻止就不怎么爱上学了。
再后来领取毕业证的那天陆歧路才从老师的口中听说,原来当年裴攻止滋事打架,致使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学校原本要劝退,后来是育林院的老师亲自去求情,最终学校保留了那个人的学籍,将他放任不管。
陆歧路相信裴攻止是天生的鹰,任何规矩都很难束缚他,所以离开学校保留学籍对他来说也许正中下怀。
很多年后他问过他,为了退学就要打伤同学做个小混混吗?
裴攻止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每一个眼神至今都在陆歧路心底流转。
那家伙噙着个糖葫芦,嘬了两下糖衣外壳然后吐掉带着甜味儿的口水,动作粗鄙。分明裴攻止比自己还要小些,却抬手摸上陆歧路的头发,冲他一笑,像个大人似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负你。”
他的掌心纤弱,却那样温暖有力,他的微笑是傍晚金色的湖水,宁静而美丽。
陆歧路喜欢裴攻止的眼睛,黑亮黑亮,是湖底的深渊,喜欢他的酒窝,是可以沉沦的温柔乡。
他呆呆盯着那个少年,少年厌弃的将吃过的糖葫芦转手塞入他的口中,一边不爽的抱怨:“为什么一定要裹层糖呢。”
裴攻止不喜欢吃糖,从小就不。
因为他说:糖不能化解我心里的苦闷,反而叫我觉得难过。
艰难困苦的日子,越能激起他生存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