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做得这么绝啊!?
她已经失去帝王宠爱,若能有个孩子傍身,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可是她的孩子没了,还身陷巫蛊之案,地位被废弃,连她的家人为了自保也放弃了她。为什么……不可以给她一条后路呢?
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泪痕。
阿竹听到动静后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抬头看了秦妙一眼,待看清楚她的模样之后随即吓了一大跳,她手足无措道:“郡主,你怎么突然哭了?”
秦妙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道:“别,别收拾了。”
她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手忙脚乱地去翻那堆竹简,一一打开察看。果然抄写着医案的竹简还有另外一件。这些都是许松年故意拿给她看的。除夕之夜他就告诉过自己,他有机会翻看太医署过去数年留档的记录。他特地选用陈旧的竹简抄写,上面还留有灰尘和虫蛀的小洞,压在最下面。就算旁人想要观阅,也只会从最上面挑新的拿。她捧着竹简逐字看过去,喉咙口隐隐泛上淡淡的甜腥味。
秦云和素来身体康健,从前连风寒都很少感染。平昭元年开始,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变得沉郁起来,眼里不再有光彩,不爱见人,也不爱同人说话。汤药像流水一样送去她面前,明光殿日日都笼罩在一股酸苦的药味中,可她的身体却再没有起色。
在这段日子里,紫微宫迎来了宣帝的第一个皇子,到处都张灯结彩,宫人见面互道着祝贺,喜气洋洋一片。宣帝不再每日来看她,还抱走了寄养在明光殿的李泽兰,将之还到了生母沈夫人处。
宣帝也悄悄问过秦妙,问她愿不愿意和解儿一道去许夫人那里住。她摇摇头说不愿意,她只想在这里陪着姑姑。宣帝没有强求,只带走了李解儿。
后来巫蛊案发,前朝后宫人人自危,生怕同这位皇后还有她的母家有半点瓜葛。宣帝好长时间没有来明光殿看望秦云和。秦云和就等啊等啊,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份废后的诏书。
秦云和是躺在床榻上接的旨。黄门侍郎宣完旨就告退了,因为属于皇后的印玺早就被女官收走,送到了沈夫人处。她重重叹了口气,道了声“总算了结了”,语气里却是长长的平静与释怀。她被迁居到了仙台宫养病,身体竟奇迹般地一天天好起来,就连太医都诊断说:
“娘娘这是心病,自然要心药来医。远离是非之地,可以让身心舒展。只要按时服药,注意保暖,平日里多走动走动,等开了春,天气转暖,身子也就大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当然她也确实熬过了。人人都庆幸春天的到来,而她却独自死在了春三月。
秦妙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又回到那一天,她一路狂奔到仙台宫,跑得几欲吐血。屋里屋外挂着白色的帘幔,许多人都伸手阻拦她:有宣帝、有大长公主、有沈皇后、有李泽兰、有岳峙,还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面容的阿父……秦云和也没有死,正坐在床榻边上,悲伤地看着她。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九岁的小女孩了,她不知从哪里使出来的力气冲破了重重包围,跌跌撞撞地爬到秦云和身前。秦云和一身白色殓衣,身体单薄得像纸一样,仿佛一碰就会凋零。
秦云和一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悲悯地对她道:“乖乖,你受苦了。”
她低头伏在秦云和的膝上哭得天昏地暗。可哭着哭着,她发觉到了异样,一股死气不知什么时候飘荡开来,头顶、脚下、身前、背后、左边、右边……四面八方传来了同样的哭声,瘆得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发抖。她微微颤颤地抬头,却发现秦云和躺在自己面前,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冰冷僵硬,已然毫无生气。
她头皮一麻,一种尖锐的恐惧就要从天灵盖冲破开来:
“啊——”
醒来才惊觉后背都湿了,寝衣贴在肌肤上,十分不适,更有几分凉意,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阿竹很快掌灯过来问道:“郡主可是做噩梦了?”她掀开帐缦,就着昏暗的烛光,发现秦妙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她一愣,立刻又反应过来把烛台搁在床沿,用薄毯子将秦妙上半身裹起来,合上了帐缦。
看见有光,秦妙心内安定了不少。她听到阿竹出去叫人拿热水和毛巾,吩咐人去冲泡安神茶。热水还是昨夜烧的,一直捂着在灶上,微微发烫,擦拭过身体,换上了干净的寝衣,喝过那一盏安神茶,复又躺下。阿竹灭了两盏灯,只余下离床榻最远的一盏还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