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织室令女官亲自将大婚的礼服送到了昌平大长公主府上。秦妙早早地弄好了妆容,待织室令拜见完大长公主,领着一大帮宫女浩浩荡荡地进入聆风院时,茶已经喝过两盏了。
婚服一共三层,最里面是姜黄色的深衣,其次是朱红色流云如意纹的曲裾袍,最外侧则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玄色轻纱。这不是打开就能穿的。宫女们需得将礼服展开,挂在十字形的衣架上,再用熨斗将褶皱处小心熨平,检查无误以后才能侍奉秦妙换上。
试婚服折腾出一身薄汗,手边却没有见着任何可供扇风的物件,秦妙只好用手扇出些微风疏解。
织室的女官亲切地询问她是否还有要改的地方。秦妙对穿衣打扮向来没什么奇思妙想,只道了声“不必再改”就遁出了内室。
在外头吹了会儿风,身上的热意还是经久不散,她便寻思着回前厅吃点冷茶压一压。
秦妙直奔厅中木案而去,刚闯进屋却见到岳峙悠然地坐在一侧,急急地刹住脚。
这位不速之客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试好了?可还满意?”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经过方才试穿婚服,她脑子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原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真的就要和眼前这个男人成为夫妻了。一股荒诞之感迅速袭上心头。
从前她置身事外,觉得成婚于她遥遥无期,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反正伸手也够不着,便心安理得地混过了好些日子。如今事到眼前,却再也无法推脱了。
“好了,都挺好的。”
她怔怔地看着岳峙,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半点可以同他说的话题。她有些尴尬,身上的燥热不禁更甚。
就在这时,玉珍如神人天降般端着两碗吃的来救场了。
“膳房的人说这两天愈发得热起来了,便从地窖里取了冰,镇了些酸酪。大长公主特地吩咐奴婢送来给郡主和君侯尝尝。”
乳白色的酸酪嫩得跟豆腐似的,摆上切成小块的瓜果,看上去诱人极了。秦妙馋得狠,搓着手接过来挖了一匙子送进嘴里,冰冰凉凉的,一身燥热也消了大半。她一边吃还不忘客气地招呼岳峙:“君侯也尝尝啊。”
一碗酸酪很快见了底,秦妙也觉得自己没那么焦虑了。她心里想着“小小岳峙不足为惧”,鼓足了劲还能大干一场,扭头却瞥见岳峙手中的酸酪分毫未动,而他正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稀里糊涂道:“你怎么了?”继而伸手抹了抹脸,自言自语,“有东西么?”
岳峙放下碗,静静道:“你昨日去永巷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身上的燥热瞬间被扬起。秦妙顿了顿,嘴角微嘲:“你监视我。”
“没有。”他迅速否认,又缓了缓语气,“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桑桑,既然我能知道,那沈皇后、我的姨母,她可能也会知道。”
“你要去告诉她吗?”秦妙双眼微微睁大,看上去懵懂又无辜,“好让她知道,这个不安分的小女娘果然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了,要速速斩草除根才好。”
岳峙平静地吩咐玉珍退下,一步一步靠近秦妙,“除你之外,我不会告知任何人。”
秦妙逼问道:“那么又是谁告诉你的?”
看出她眼中藏匿不住的丝丝杀意,岳峙叹了口气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从蛛丝马迹中窥见的。”
秦妙眉头微挑,“君侯真是明察秋毫。”
岳峙贴近她,一字一句道:“但是桑桑,我有些生气,也有些难过。你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你我同为一体,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秦妙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
“为什么你宁愿一个人涉险,也不愿意让我为你出谋划策。你把自己裹得像茧一样,提防着所有人包括我,你究竟在提防我什么?”
秦妙轻声道:“一次,两次,你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十次,二十次,你也许会皱着眉替我摆平;可百次、千次,你还会愿意为我出头吗?君侯,我不相信永远。你也不要急于向我许诺什么,如果你没有办法兑现,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过。”
岳峙久久说不出话来,只叹声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今后我也只会为你做更多。秦妙,你的心是冰做的吗?我怎么就捂不热呢?”
“我天生就是这凉薄冷情之人,君侯现在才发觉吗?”
岳峙摇首道:“不,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刹那间就像是被抽光全身力气一样,她嗓子发紧:“你很失望吧。为什么要把我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接出来呢?就让我烂死在那里不好吗?”
岳峙闻言就慌了:“是我不好,说这些浑话惹你伤心,你不要这样想。你值得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而我心甘情愿为你左右,供你驱使。可我更想你能够放下仇恨,重新开始。”
秦妙缓缓抬眼,撞入他恳切期盼的目光之中,心骤然一颤,紧接着鼻子一酸,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她轻轻道:“秦、沈两家不睦已久,其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你要我怎么放下,怎么重新开始。”
“如果我向你保证呢?我姨母没有害死你姑姑,她也从未想要伤害你,你可会信我?”
他渴望能从秦妙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样他与她之间无形的壁垒起码会消散一大半。他终于听到了他期待的“我信你”三个字,心中像是有千钧重的大石落下,可随即而来剩下的几个字却狠狠将他打得狼狈不堪。
秦妙道:“但我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