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水暂息时,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得清晰起来,还是可怖的万魔窟里,还是那个铁笼子,唯一不同的,是笼外地上趴着一名少年——那是千年前的慕容诀。
少年蜷缩在血污与泥泞中,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痕,衣襟处空空荡荡,应当是简汐音还没给他护心镜时的模样。他慢慢睁开眼睛,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那是他心魔值濒临满值,却还没有彻底堕入魔道的眼神。
“阿诀,”简汐音轻声呼唤他,“抬起头来,看看我。”
少年听到声音后猛得抬头,眼神里露出了不可置信到狂喜的神情,他颤抖着站起来,踉跄地朝简汐音跑来:“师尊!”
然而,他的手刚碰上笼子的铁栅栏,就看到咒文再次亮起,将他的双手都烧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铁栏杆蜿蜒而下。
“你快放开!”简汐音赶紧说道,“怎么这笼子连你自己都伤啊?”
少年却置若罔闻,十指死死扣住栏杆,任凭咒文灼烧皮肤。他仰头望着简汐音,眼里翻涌着扭曲的喜悦:“师尊……您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我没想过要你死,当初我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去万魔窟只是为了锻炼你而已。”她伸出手,将慕容诀攥住栏杆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你不信我吗?”
“弟子原本是信的……弟子在万魔窟里,心里唯一所想就是活着回去见您。”少年慕容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那日您踏着血月而来,白衣胜雪,是这炼狱中唯一的光。您笑着将护心镜系在我心口,说‘阿诀,我们回家’。”
他突然反手扣住简汐音的手,鲜血再次从两人交握处汩汩涌出:“可您突然就消失了!一千年,音讯全无,您根本就不在乎我们,他们有的人说您陨落了,有的人说您得道飞升了……只有我知道,您是抛下这尘世去了异界,去了那个对你来说才算家的地方!”
随着字字泣血的控诉,少年的身形在魔气缭绕中急剧变化,迅速长开,眨眼间,已变回了成年时气势逼人的魔尊慕容诀,他修长的手指仍死死扣着简汐音的手腕。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我?”慕容诀眼里血色翻涌,“沈寒星是因为知晓了您的身份才投身熔剑炉的吧?您告诉了他真相,对不对?他比我先知道您回来了,对不对?”他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几分癫狂,“师尊当初说最疼我了,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疯成这样,我以真面目来见你,怕不是立刻就要被你锁进笼子里。
“或许……”慕容诀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根本就不是师尊,”他凑近简汐音耳边轻声说道,“说啊,说你不是师尊,这样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怎样?”简汐音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已经堕魔,按天剑门门规,我早就可以把你逐出师门了。还有,我现在的名字是简汐音,我也不不是曾经的简仙尊了。”
她微笑着看着慕容诀:“你想做什么?”
“逐,出,师,门?”慕容诀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反笑了起来,“好得很!既然您不当我是弟子……简汐音,我要把你永生永世关在魔界最深处,让你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让你眼中只能映出我的影子,让你亲口承认,比起高高在上的仙尊,你更甘愿做我榻上的囚徒。”
随着他的话语,笼身符咒突然发出刺目血光,慕容诀竟生生扯断两根铁栏,他的手指被符咒烧得焦黑,飞溅的碎铁划破他脸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将人狠狠按进染血的怀中:“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画出那幅画的吗?”
他沾血的手指穿过她发间:“那是我在彻底堕魔时看到的景象。”
神识世界中景色发生了变化。慕容诀也曾游荡九州各处,遍寻简仙尊而不得。最终,心魔缠身的他回到了梦魇开始的万魔窟。
他并不是第一次重返这里,他不抱希望能在此寻得故人,或许只是想在这炼狱中寻觅一丝往日的回忆。
无尽的魔气侵蚀着他的肉身与神魂,在浓郁到实质化的魔气中,他的识海几近崩裂。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边缘,他恍惚看见一根黑色的丝线,一根从他心口伸出的,延伸至遥不可及天际的线。
他颤抖着去触碰那根丝线,刹那间,撕心裂肺的剧痛席卷全身,可这痛楚中竟夹杂着癫狂的欢愉,因为他似乎看到了幻觉——丝线另一端缠绕在简仙尊腕间,除此之外,她周身还缠绕着万千类似的因果线,每一条都已被浸染得近乎漆黑。
哪怕明知是幻觉,他仍飞蛾扑火般伸出手,却只见她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空间撕裂的缝隙。她决绝地踏入了异界的入口,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现世景象铺展开,钢铁铸就的参天屋宇,闪烁着冷光的金属器物,她穿着从未见过的奇异服饰,坐在发光的方匣前,说“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