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池没有接话,只抬手示意他继续道。
彦清喉间一滚,鼓足勇气稳声分析道:“案子发生在恒原府,结合位置与林源村之名,学生猜测,林源村应是一个依山临水的村落,村中当有村民以打渔为生。”
“被杀的村民家中地上留有半枚脚印,渔民多穿草鞋,想来高府尹根据那半枚草鞋的纹印,已经推测出杀人者应是村中渔夫。”
“屋中留有脚印,说明杀人之夜可能有风雨,若是渔夫,第二日极有可能会去河边打渔。当地河流东西走向,所以高府尹才言吉位东南,实际就是为了去河边巧遇渔夫。”
彦清一一分析,顾明池尚未评价,太子已先一步赞叹道:“妙也!彦清兄说得甚是有理!”
太子的热情夸赞,令内敛的彦清手足无措。尽管脸上覆着铁面看不清神色,但露在面具外的泛红耳尖,将他的窘迫羞涩暴露无遗。
顾明池轻浅一笑,又看向太子询问道:“殿下呢?你对此案又有何看法?”
太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及彦清兄那般细致,没有想到结合位置、地名这些细节。只是猜测高府尹可能是从死者身上的湿意猜出了杀人者的身份。”
彦清满目求知,太子温和笑道:“顾先生方才提及,那渔夫是用渔刀杀的人,渔刀常用来打理鱼虾,想来也是腥味浓重,我便猜测死者的伤口附近应当也是留下了腥臭之味。”
彦清眸中恍然,顾明池轻轻抚掌:“认真心细,你们想得已是极好。”
虽是夸赞,俩人也听出了顾明池的言外之意,当即心虚求问:“还请先生指点学生思虑不周之处。”
“渔刀带有鱼腥味不假,可割颈杀人,死者身上也会有浓郁的血腥之味,会遮掩住刀口附近的鱼腥味。”
“那半枚鞋印可以判断为草鞋所留,但你也猜测到杀人之夜有风雨,那即使不是渔夫,为了出行方便也可能会穿着蓑衣草鞋,而不能只以此为证据断定身份。”
顾明池看向俩人耐心教导:“所以断案须得谨慎全面,而不能只依赖某一线索。若是将你们二人方才想到的那些线索整合,那么确定犯人的条件便会更加明晰无误。”
太子与彦清拱手谢礼,顾明池摆手一笑。
“学生还有一事不明。”太子不解道:“高府尹明明是以线索推断,又缘何要假借玄学之术来断案?”
“因为恒原府地处南域,那边的人对神明的信仰远超我们的想象。若能借神明之意,许多事情做起来会更方便。”
听完顾明池的解释,彦清有些茫然:“既是如此,那先生方才在课上为何不明说高府尹真正的断案之法?”
想起阮歆梨当时的兴奋劲,顾明池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留给大家的一道题,待课程结束时会算入考核之中,你们莫要对外言说。”
“原来如此。”
太子和彦清不禁有些庆幸,幸好今日散学留了下来。
顾明池从自己的书中抽出一本刑部前辈的手札,他将书册递于二人道:“你们若是对探案有兴趣,可以翻阅一下这本手札。”
两名少年同时伸手,看到一旁白净的手指,彦清慢慢缩回了手。
太子将书接在手中,随即一笑,抬手轻揽住彦清的肩膀:“你今日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无事便随我回东宫吧,今夜我们一起看手札,还能共同讨论一二!”
彦清怔了半晌,看着太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匆忙回神欲拒。
“太子相邀,你若无事只管随他去便是。”
人生难得一知己,陛下送太子来盛京院,本就是为了让他多亲近未来的子臣。
彦清是根好苗子,顾明池倒也乐得促成这二人做好友。
“是啊!你只管与我同回,太傅与司业那边,我会去打招呼。”
看出彦清的拘谨,太子兀自揽了他往外走去。
顾明池看着俩人并排离开,倏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与景明帝。
沉默良久,他慢慢走至了阮歆梨的桌旁。
砖缝内小小的石子嵌于其中,他抬脚轻碾,将这枚自己偷偷丢出的石子碾化成灰。
差不多该去收鱼了。
*
盛京院门口停着各家的马车,先前林枝意承诺过,今日要和阿爹一起来接她。
然而马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去,蹲在门口的阮歆梨也没有看到自己爹娘的身影。
“珍儿,你有看到阿爹阿娘么?”
阮歆梨踮着脚往自家的方向望去,珍儿也疑惑摇头:“珍儿也没看到,将军与老爷应当不会忘记才是。”
又等了许久,既没看到爹娘,也没看到自家的马车,看到同窗陆续被接走,阮歆梨不禁有些失落。
“阿梨!”
马车尚未停稳,半探出身的阮怀轩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看着情绪低落的阮歆梨,蹲下身赔笑相哄道:“在都堂耽搁了一会,来晚了,你别生哥哥的气啊!”
第一次独自离家几日,不见时还好,这会看到家人,那种酸涩的思念感突然就涌了上来。
阮歆梨抽了抽鼻翼,伸手环住阮怀轩的脖颈道:“你再不来,阿梨就要饿死了!”
“是哥哥不好!说,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买!”
阮怀轩抱起阮歆梨走了几步,颠了颠手臂又歪头打量了一眼:“看来在学院里过得不错啊,人长高了,也变重了。”
说完还故意哼哼了两声,明白阮怀轩是在打趣她像小猪,阮歆梨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吼道:“我是猪,那你也一样!是猪哥哥!”
阮怀轩开心大笑,阮歆梨收了手疑惑道:“为什么是你来接我,阿爹阿娘呢?”
开怀的笑声一顿,阮怀轩打了个马虎眼道:“阿爹阿娘有事,今日来不了,他们在家等你呢,等回家就能见着了!”
“哦。”阮歆梨觉得阮怀轩的神情怪怪的,但是他说阿爹阿娘都在家,那应该就没什么。
想起林枝意之前被偷盗去的符印,阮歆梨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既然那是假印,应该就不会给阿娘带来什么麻烦了吧!
趴在马车的窗户边,阮歆梨摇着脑袋一路玩看。
直到看到自家门口多了许多不认识的守卫,她才察觉出一些异样:“哥哥,门口怎么多了这么多守卫?他们是哪来的?”
阮怀轩看着门口多出的禁卫军,支支吾吾糊弄道:“他们是新来的,过几日便会离开。”
“这是......禁卫军?”阮歆梨看着他们身上的金色鳞甲,想起太子身边的侍卫道:“他们是宫中的人?”
阮怀轩没想到自家妹妹会认识禁卫军,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阮歆梨已经急道:“他们守在这,是不是和阿娘有关!阿娘她怎么了?”
小姑娘的眼睛说红就红,阮怀轩赶紧哄着她明说道:“你别急!阿娘没事,只是被陛下禁足一月而已!”
阮歆梨神情怔愣,明白禁足是阿娘挨了罚。
“真的只是禁足?”
阮怀轩轻声叹气:“是,只是禁足,再过些时日便好,这几日阿爹都在院中陪着她。”
“那我去看看阿娘!”
阮怀轩一把拽住阮歆梨,摸了摸她的发顶劝道:“明日吧,你现在过去问,只怕阿娘刚刚好些的心情又要变糟。”
阮歆梨眸中光亮微暗,慢慢点了点头。
“好了,在学院几日,应该也累了吧,先进去休息,晚点我再带你去街上转转。”
出门玩耍也并不能激起阮歆梨多少情绪,她沮丧地回到屋中,不明白明明已经破了凶兆,结果阿娘还是挨了罚。
情绪低落地收拾着自己带回来的小包裹,看到如今空着的琉璃盏,她倏然想起了今日课上顾明池说得话——
若与神意相通,前往吉位或许会有好机遇。
阮歆梨抱着琉璃盏暗暗思忖,死马当活马医,去碰一碰运气也没什么不可,说不准她真能撞上什么机遇,去弄明白琉璃盏的签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今日的吉位是什么方向来着......
对,东南方!
那她就往东南方去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