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摇头叹气。
“你劝过他吗?”
“纳森医生太坚持了,我只是个助理医师......”兰波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只能转告你了,听他的话吧。把病人都送给他吧,等到他累了,自己想休息了,那个时候就好了。”
“好吧,既然他坚持。”赛琳见面前腼腆的男人露出一副可怜样,也没有继续问兰波,“如你所说,等他累了就会停了。”
纳森驻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今夜,仍有士兵源源不断地从前线运来。
他有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在做着最熟练的手术。操控他身体的却不再是他的大脑,而是兰波的指令与自己的记忆。
[快点让我停下来!]
纳森盯着士兵,机械地帮他处理致命伤口。
[快点阻止我!]
纳森徒劳无功地瞪大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冲出来。口罩却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让他的狰狞表现为劳累。
兰波已经“转告”了,所以不会有人来拉住他。
他在战地医院树立的勤勉形象起了作用。有护士呼唤他休息,可看他招手着让人送入的动作,便连忙将病床推了进去。
受伤的士兵在痛呼......护士观察着伤患的状态,无暇关注纳森。
纳森于是不断地治疗,用他熟练的技术、用他肌肉的经验。他的尸体在反复动作之下,似乎已经脱臼了。深色的标准军装挡住心口的致命伤,在兰波让他停止之前,他不会从这里撤下来。
或许在手臂不堪重负,利用到抬起时直接断掉,或者尸僵在纳森身上蔓延,让旁的护士察觉到异样时,纳森才会停止自己永无止境的手术。
而这,与兰波无关。
兰波已经随着纳森的记忆,来到一个靠近战地医院的实验室里。
【彩画集】之内,实验室的门扉废如纸老虎。
而打开门后的景象,却并不如兰波所想———走廊上的白炽灯全部停摆,偶尔冒出几丝火花。黑暗几乎将实验室侵占了,从兰波与门框缝隙里挤进来的月光,顽强地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实验室的门口,横躺着实验员的尸体。
兰波停了一刹,便让【彩画集】的金色方块做灯。
实验员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就像路上的方向标、列车轮下的铁轨,因为倒在地上时,他们还维持着生前的动作,扯着前面人的外套、裤脚。
兰波分辨不出他们的长相,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是他们的模样......难以形容。
暂且将地上那几滩称之为肉瘤吧。长长的红色从肉瘤身上拖出,蔓延到倒地的实验员身上。
实验员脸上每一个能与空气接触的孔,都被肉瘤上长出的肉条堵住。
像是塞满了肉馅的饺子,在用力按住饺子皮的一瞬间,不熟练的新手留下另一半缝隙,合并起大拇指与食指,于是......挤出、爆炸,黏连在虎口。
[这不像是保尔做的。]
【重力】的破坏总是更为直接。
兰波的脚步更加急促了。
他几乎是在冲刺,将地上的狼藉当作跨栏。
实验室的电路都断了,微弱的绿色荧光从地面上流淌的营养液里透出。边缘狰狞的玻璃破洞出现在多个营养罐中,里面沾染着与实验员身上形状相似的肉瘤。
那站在中间,仰头凝视着另一边的血色源头、身上挂着白色长衣的人是谁呢?
魏尔伦听见脚步声,侧过头。
过长的头发从他的眼旁划过,露出一双如枯井平静的眼眸。
“保尔......”
兰波停下脚步,他突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恢复记忆之后,这是兰波第一次见到魏尔伦。魏尔伦是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十六、七岁,他们成为搭档就是在这个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青涩。
魏尔伦看向兰波的眼神中并无陌生,似乎在那个地下实验室,他与兰波一并恢复原状。
但是,比以往更加平静......没有质问、没有逃离、没有歇斯底里。他知道兰波一定会来———就像他笃定兰波对他毫无秘密,而他早已做好面对兰波的准备。
兰波不由得有些恍惚。
魏尔伦却走向兰波,没有犹豫。
在兰波估量的视线中,魏尔伦缓缓伸出手,握住兰波的右手。
断电的实验室光线昏暗。兰波紧紧盯着魏尔伦的面庞,放任着他的动作。
坚硬的物体被包裹着塞入手中。
魏尔伦将兰波的手指摆弄好,再勾着手将它往上拉去,抵在自己的喉咙前方。
“咔哒—”
下一步,魏尔伦的手指顺畅地从上锁的保险栓上划过。
直到此时,兰波终于看见那物体的模样———那是一把漆黑的自动手枪。
“好久不见,兰波。”
声带的震颤,顺着枪/管,传入兰波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