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脆背我上去好了。”华松栩收回视线,刷刷往前走。
徐汀云落后半步的距离,“行,徐哥干什么都行。”
“滚蛋。”
“遵命。”说是遵命,实际半步不离。
两个体力经验都很充沛的人遇到一起,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生生压缩到五十分钟。沿着碎石破降到底,绕过最后一片崩裂坠落的岩石堆,视野瞬间开阔。
凌晨五点,夜色依然浓稠,但东边的天空已被预示黎明的深蓝色晕染。就着星光,群山之间隐密的高山海子毫不吝啬地展示那动人的纯净和圣洁。
华松栩看得入神,脚下被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拌住,散落的碎石也在突然袭击下向下滑动坠落,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小心。”徐汀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其实她已经站稳了,不需要这多次一举的帮助,但他又说了一次,“小心。”
“谢谢。”华松栩向海子走去,在全天最低温度的时刻说出毫无温度的话,“传说中的亡人海,怎么见到亡人?”
徐汀云扶额,“到这么美的地方来,不要煞风景……这边走。”
海子沿岸有两顶帐篷,一个在西南边,一个在东南角。为了不惊扰休息中的驴友,华松栩放低声音,“之前我来苍都,怎么都不知道这地方?”
“我骑自行车遇上大雪,借住在藏胞家里,无意中听说的。”徐汀云拍拍肩挂的相机,“给你出图,绝对刷爆小红苕。”
华松栩不理他,走到岸边伸脚探了探,“海子变冰湖,传说还能当真吗?”
然后她就被人从后推了一把。
“喂——”华松栩往前醋溜了几米,吓一跳,直到确认脚感坚实才呼了口气,“深更半夜把我骗来谋杀?”
“嗯,看上你的牧马人了,专门骗到这风景如画的地儿谋杀。”徐汀云以下雪后小孩溜冰的姿势滑了过来,然后一马当先往前走。
“……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到,往哪走?”
徐汀云不答,越走越快。
华松栩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上,然后一路跟到了冰封海子的正中心。
徐汀云解开包底捆绑的蛋巢垫平展铺好,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罐啤酒,弯腰鞠躬,“公主请上座。”
华松栩:……
亡人海版野外酒馆?
最终两人并肩而坐,面朝东方。只是还没等泛起鱼肚白,华松栩已经把啤酒喝完了。她舔舔唇,“还有吗?”
徐汀云于沉默中在身上摸了一会,又摸出来一罐。
“谢谢。”
徐汀云忽然笑了一声,“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真没想过还会再来,还是跟——革命战友一起来。”
华松栩仰头灌了一口,酒精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有点灼烧感,“第一次,什么时候?”
“八年前。我哥哥车祸去世以后。”
华松栩微顿,“抱歉。”
“高考结束,我坚持要全家一起去西北自驾。我、我哥、我爸妈,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同意了。”徐汀云一下下捏自己的后颈,“当时特喜欢的乐队来京市巡演,我想着莫高窟的票都定了,不能因为我影响行程,就约好看完演唱会汇合。去机场的路上,我接到了电话。”
他吐了口浊气,声音很轻,轻得能消散在风里,“电话里,说他们出车祸了。撞上了货车,三人当场都没了。”
华松栩呼吸停了好几秒,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抱歉。”
“没事。”徐汀云回过头来冲她笑,“其实骑车走川藏线不是我的梦想,是我哥的。我只是替他完成而已。”
华松栩敏锐地察觉到笑容中掩盖的痛苦,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心,“然后就爱上了户外。”
徐汀云先是一僵,然后顺从地蹭了蹭她的手,“嗯,爱上了。”
华松栩被他硬挺的发丝搞得有点痒,于是拍了一下,收回手,喝完了剩余的半罐啤酒。有些事情,经历过的人无需语言,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懂。她懂徐汀云藏在阳光外表下的灰暗,懂他释然中掺杂着的悔恨,懂他时过经年依然走不出的梦魇。
“你看过我的账号,肯定知道丰哥吧。”
“当然。”徐汀云笑了,“你不爱发视频,我就去他的账号看。所有的都看过。”
“丰哥年纪轻轻就怕自己老年痴呆,忘记很多东西,所以秉持着一定要拍照录像记录的原则。”华松栩也笑,眼眶却蓄泪,“现在好了,他永远都不会老,也永远不会痴呆。”
徐汀云也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于半空中转了弯,落在了她的肩上。
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传说中的亡人海真有不一样的磁场,又或是身旁的人同病相怜又那么踏实可靠,华松栩平白生出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几番挣扎后,她顺从了,一字一顿说:“1228山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什么?!”徐汀云愣住了。
华松栩寸寸回眸,在晨光熹微中,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落,“如果‘阿栩’并不像你想象那样完美、勇敢、坚强,你会对她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