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内的火晶已然黯淡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橙红色光芒在黑暗中跳动。商成洲蹲下身,用火钳稍稍拨弄了两下,直到火晶迸发出几颗火星,重新焕发出融融暖意,才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榻。
这人每次睡前都会将头发好好地拢在一起,可没过几息功夫又会散落满床。商成洲经常睡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整好头发,可次日醒来又会被雪白的发丝缠得满身都是,仿佛落入了什么蛛妖的巢穴。
他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手脚,可齐染还是似有所觉地颤动着睫毛,随即掀开毯子的一角将他拢进了尚带几分凉意的被衾中。
商成洲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肩窝处,闭目养神了片刻,却突然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颌。
“问你个问题。”
“……嗯?”
“先前那事儿……你琢磨明白了吗?”
齐染抬起手揉了揉他微卷的黑发:“……你呢?”
“我想了好久才明白……所以你先前听了阿保的故事,是觉得他在用天神和恶神,指代我和你吗?”
齐染手上的动作一顿,用一种颇为微妙的语气道:“这便是你这几日想出来的?”
商成洲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颇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这都是我小时候的睡前故事了。再说我们年年祭拜天神,谁会想到自己能跟天神扯上关系……”
他又顿了顿,低声道:“虽然是做过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在乌苏达山巅上,把一柄黑刀交给了一个年轻人。”
齐染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别笑……什么天神、恶神的,阿保的话听过就算了。与其说你是恶神,我更相信你是那个什么天一剑仙转……”
话到此处,他突然想起那天齐染持剑的清俊姿态来,猛地一个激灵撑起了上身:“你不会真是天一剑仙转世吧?!”
“……应当不是。”齐染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眸子映着浅淡的火晶光芒,“我不会做那种事。”
“什么事?绝地天通吗?”
“嗯,太……”齐染似乎难得有些困扰于措辞,微微蹙起了眉,“太麻烦了。”
“若有人想让我救他,我会救。但若要在救他之前,必须杀了另外一人,那天平两侧的砝码对我而言无甚不同,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若一边是好人,一边是坏人……或者一边是凡人,一边是仙人呢?”
齐染抬眸看着他灼灼发亮的眼睛,轻声道:“都是一样的。”
“你呢?”他抬起手,揉了揉面前人温厚的耳垂。
商成洲细细思忖了片刻,缓缓趴回了齐染身上:“若是杀一个人能救十人,我会去。”
他挑起一缕雪白的长发,在指上绕过了半圈:“……但如果是为了救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那杀百人、杀千人都可以。”
齐染:“听起来可不像天神会说的话。”
商成洲隔着布料轻咬了一口他的肩颈:“我不是什么天神,是你说的,只有商成洲而已。”
齐染轻轻笑了一声,又如往常一般,缓缓揉捏起他后颈柔软的皮肉来:“是,只有商成洲,只有齐染。”
“我这些天唯一想明白了一件事,便是如今我们所知甚少,大可不必为远在天边的事情烦忧。”
他将羊皮毯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两人的肩颈:“仙凡大战后的记载丢失了很多,也许北格的‘天神’同月邑一样,只是强大修仙者的代称罢了。”
“月邑?瓦莎的国家么?”
“嗯。”
“北格有无垠草原,月邑有黄沙漫天,都是占地极广却人口稀少的地方。因此月邑的仙人多半依靠类似‘传教’的方式收集民众的信仰,以积累功德。这便是为何月邑神庙林立的原因……强大的修仙者在月邑,便能被称为‘神’。”
他语声轻缓,越说声音越低,睫毛也微颤着,眼看便是要睡过去了。
商成洲却有些微的不甘心,这几日他们忙于正事,鲜少有这般两人私下说几句话的时刻。他看着面前人一脸疲色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啄吻了下他浅色的唇。
却没想到齐染渐趋平缓的呼吸一顿,竟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湿热的吻。
这个吻不同于屋顶上那个带着试探的、突如其来的吻,也不似那天夜里那个带着酒香的、充满发泄意味的吻。唇舌勾缠间满是温柔的安抚,却让商成洲觉得浑身的皮肉都舒展成了柔软的一团,忍不住想要向面前的人索求更多,却又不明章法,只下意识啃咬着他温凉的唇。
而齐染似也被他咬得挑出了些火气,扣在商成洲后颈的手指骤然收紧,苍白指尖陷进蜜色肌肤的一瞬,火塘里最后一块火晶爆出莹亮的火星,随即缓缓熄灭。
齐染翻身将人压进羊皮堆里,在黑暗中仍显得莹白一片的长发如帘幕般垂落在商成洲脸侧,灰蓝色的眸光看着仍是清冷浅淡的,但只有商成洲知道绝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