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弓虚发,谁是那只被惊吓的大雁?
是五条悟被苍天偏爱的蓝色,越过几百公里,飞翔又降落,落在挚友干涸的、黑掉的血衣上。
是夏油杰被黄昏偏爱的金色,绽放在弯弯的眉下、浅粉的唇上,柔和的面孔被纸巾擦拭过,红色仍在耳侧、下颌开遍寒绯,尽显凄凉之美。
奥羽山脉又开始落雪了。
风来来回回地刮。
明明两手空空,五条悟的肩膀却沉有重负。
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大雪,在滑雪场的雪原上,即将坠落一场铭肌镂骨的记忆。
这又是一场意料之中的雪,在滑雪场的雪原上,被五条悟反复地描摹着挚友的笑靥。
奥羽山脉的雪,捎来夏油杰轻轻的问候:“悟,你来了。”
五条悟的这抹蓝色,像雪一样干净、纯粹、圣洁,读取着挚友真实的每一寸,从头到脚,仔仔细细,亲切地似羽毛抚过水面。
这场雪飘在他白色的头发上,足有千斤。
他恍然理解小林一茶《病日记》里那些干瘪的俳句,如何将雪与冰冷与糟糕的情绪融合。
——雪从心头落下。
——触着碰着,都是带刺的。
他抬手遮住夏油杰染上笑意的双眼,盖住那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而细碎的微光。
别再笑了…
笑得五条悟心口的压力愈发明显。
这股压力致使心脏的小血管收缩,血容量相应减少,引发心脏的不适——便时刻处于悲伤反馈给身体的应激(心痛)反应。
奥羽山脉的雪,穿越两具备受约束的身躯,在他们温热的脸颊上洒下细腻的水雾。
疼痛在五条悟的心上越来越尖锐。
那些打好腹稿的词汇涌上咽喉,像播放卡带的音响在失效,让磁性条在机器里打结缠绕。
霖吐血传送后,他无心觥筹交错的新年宴席,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跳动,一条一条拼凑出杰与硝子在秋田县的故事。杰就近的短信是滑雪中,而硝子的是祓除咒灵中。
前后错个十几分钟,分别接到家入硝子与夜蛾正道的电话时,一身华美的和服都来不及换下,连喜欢的圆圆墨镜都忘了戴上。
他怕自己来得太慢。
责怪自己为什么还没学会将远距离压缩实现瞬间移动。在五条家试验一番,却将建筑顷刻轰为废墟。
最后是五条家紧急申请航线,派了两架救援直升飞机从京都与东京出发。
一架载着夜蛾正道,比五条悟提前到场,与高层委派人员处理善后事宜。
另一架载着独留杰孤军奋战的自己。
私家直升飞机的最高时速可达每小时三百公里,直线距离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是五条悟十六年来第一次体验到的漫长。
而今的他离家已很遥远,离半步前的挚友亦遥远。
他们皆非袒露脆弱之辈,区别于日常的肢体接触,不会靠在彼此的肩上停歇、不会握住彼此的手安抚伤口。
他们的声音是哑的,如同一封始终未能寄出的信,即便贴上邮票,也已丧失了它原有的意义。
于是,在这片雪地上,形成一幅未经叨扰的景象,将严寒编织成厚厚的外壳,绣着不知福也不知祸的纹样。
夏油杰把身披的经历见闻分享给挚友,不是愁眉苦脸的诉苦,而是在见到悟的那刻,开释着寻常无二的话匣子。
他很好。
他在向外展示,他的状态好极了。
在与悟重逢的一刻,他突然领悟霖形容的天使降临人间,舍得将世间美好的词汇浓缩到悟的身上。
悟自画卷生,优雅而贵气。
夏油杰听见五条悟的低语:“杰,老子不该留你一个人做任务,老子不该把霖要走…”
“悟没有错。没有搞砸任何事情,任务完成,我也没死,霖照样不会有事。”夏油杰想,如果是霖得话,定会向全世界炫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