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夏接了之后只想骂他几句解气,没想到反而被对方捷足先登:
“你和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你和,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他难道看不到背景里乌泱泱几十个人吗?只看得到那两个吗?
徐知夏都要气笑了,指着屏幕凶狠地说:“等我回去好好骂你。”
就挂断了通话。
“等我回去好好骂你~”她听到安回的鹦鹉学舌,“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毁灭吧。
有一位年长的教授来和陆哲说话,她和安回赶紧避开了一些。
不过还是能听到,陆哲在和对方聊了会后,谈起了“学妹的论文”这件事。
他真的一直在想办法。
“他这样的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坚持一件事,哪怕知道是用头去撞铁板,他也要拼一把,到底是头先碎还是铁板先碎。”安回评价道。
徐知夏:“你把他形容得像个傻子。”
“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觉得。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什么正确不正确,没意义啊,有用吗?得不到结果的,这种事情永远会发生,不停发生,公平这种东西很珍贵,只会流向那些珍贵的人。”
“没意义才更酷啊。”徐知夏说,“有利可图的事,你做我也做,所有人都做,那就显得不怎么酷了。在我心里陆哲是超酷的那一类人。”
“哼。”安回没再和她说话。
陆哲回来,发现他们俩好像又冷战了。
“沈皓又说什么了?”他问。
徐知夏急了:“我刚刚和他夸你,你就这样损我嘛。”
他笑着去揽安回的肩膀,一边摇一边问:“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最后两个人一块笑了。
那天是他们三个最后一次见面。
徐知夏和安回再碰面的时候,是在陆哲的葬礼上。
当晚实验室内五名科研人员,以及所有驻月空间站相关资料,全部焚毁。
包括那位饱受论文困扰的师妹,和他们的老师。
一起毙命。
所有痛苦和纠缠因为另一件更大的痛苦而终结了。
徐知夏直到现在才知道,那天早上沈皓出完任务回来,为什么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没有说。
明面上还是说恐怖分子袭击。但特执部整队出动了,那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异形出来了。
或者说武断些,是恒安保险光明正大地要了他们的命。
为什么?陆哲这群人活着一定比死了更有价值,对谁而言都一样。
是因为驻月空间站?可是空间站又和……恒安不想让人类能够移民?
怕移民后世界结构改变?
有人专门租了一个盛大的会场举办葬礼,天花板是黑的,地板是白的,站着坐着很多很多昂贵的黑色大衣。
现场大厅里播放着低调又华丽的音乐。
有工作人员小声说这是从业以来看过最端庄的葬礼。
中间停放的棺椁是空的,异形杀害的人类尸体需要统一剖验保存,陆哲的父母也没有得到他的尸体。
他的父母是两个神色讷然的中年人,双手交握在身前,背微微弓着,和世界上所有其他普通人的父母一样。
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位高权重的领导,世界顶尖的富豪,学术界的大佬,仿佛各行各业的金字塔顶端今天都过来了。
金碧辉煌。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建筑,陌生的人,空荡的棺材,一切与他们有关的都不在这里,只有儿子的名字他们认识。他们想要露怯,可痛苦支撑起一口气来,他们最终没有露怯。
泪眼是他们唯一能展露给宾客们的东西。
徐知夏上去献完花。王红跟在她后面,红肿着眼睛给了陆哲父母一个大力的拥抱。
力气大到仿佛能听到她的拳掌在他们背后发出的“咚”的一声响。
像什么战鼓敲响。
两位疲惫而又痛苦的中年人,在今天这个精美的葬礼上苦守了一天,最后哭倒在这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里。
王红的声音也像战鼓敲响:“我们要抓住异形!”
目光陆陆续续投过来。那些眼睛没有一双不沉静智慧。
徐知夏告诉她,也告诉陆哲的父母:“会的。那本来就是我的义务。”
她回头去看安回,用盟誓一般的语气:“我们都会一起想办法,你和我们一起,去把异形揪出来,我们替陆哲报仇。”
没有回答。
她渐渐认真看向他的眼睛。
安回惊疑的眼神让她心里有些凉。
“……怎么了?你不想替他报仇吗?”
“想。但,”安回动了动干裂的嘴角,声带都有些劈,“但那不是我能做的事。”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个人、几个人、几万个人就可以做的。那些事叫做规则。
在场这些名流,至少有一半以上都知道,异形来自恒安。他们难道不知道?
真相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只要是真相,就能被他们这群人掌握。
——他们知道。
大家竟然都知道。
徐知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清这件事的,怎么会是安回教她认清这件事。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好,踩她骂她然后告诉她真相——你被骗了。任何一个人都好。
而不是在陆哲葬礼上的安回。
她今天原本一直忍住没哭,现在才哭了。她对所有人都好失望。
整个世界都被他们欺骗了,世界是一个被任意玩弄的稚童,想叫它哭,它就惨到自我毁灭,想叫它奉献,它就将所有血肉都剖送过来。
所有普通人都是被大人肆意调教使用的可怜的小孩。
世界好像开始下雪,整个寒江从古到今冰冻了三千年的冷厉的雪茬从颠倒的天地里泼撒下来,她快要被这一切冷死了。
直到一双温热又有力气的手从她身后挣出来,将安回狠狠朝外一推——
“徐小姐,有我呢。”
王红再次敲响战鼓:“我不怕。”
咚——
那是勇气踏入人间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