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绿转出来,恨铁不成钢,“娘子就惯着她们吧。”
明媚大笑,浅绿与点绿迅速搬着匣子跑了。
“年货都清点了,嬷嬷细致,连算筹都送了一副新的进来,文房四宝若干。”深绿絮叨着,“绫罗绸缎各两匹,不知是怎的,居然都是粉紫色,浅绿可得乐了。再有缂丝、织金、绢、纱各两匹,不是碎花就是纯色。蜀锦两匹,一匹连珠团花对鹿暗橙锦,一匹曲水连浪落英浣花老绿锦。”
明媚听着,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打听了她自尚衣局领的料子,特意寻来的。
“速速分了,都分了。”管他合不合规,明媚做主,都给大家分了。
浅绿打趣,要给娘子做同款,日后跟哪个绿出门,就穿哪个色儿的。
明媚再度哈哈大笑,听着四个绿念叨年后做衣服的事儿,思绪渐渐飘远。
越是年节,宫规越严格,谁也不能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平日里能通融的,都要重罚。
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都睁着三只眼。
过年,也是过关,各处均如此。
后殿还好,明媚基本等于是禁足状态,她的宫女也一样,平素都不可到处走,所以也没哪个宫哪个局的借人来。
宫灯摇曳,朱墙绿瓦,花烛高照,琼浆玉液。
蓬莱殿、醴泉殿主子都去前面陪着陛下,看太常寺表演去了,尚膳监也被借走了大批宫女与厨娘,支应麟德殿守岁宴。
通宵达旦,气势磅礴,精彩绝伦,扣人心弦。
两三千人服侍着四五十人,兢兢业业,战战兢兢,两股战战。
锦绣明珠,环佩叮当,丝竹袅袅,长袖善舞。
四五十人搜肠刮肚,应制作诗,歌功颂德,奉于一人。
群臣朝拜,山呼万岁,敬祝圣安,盛世荣华。
今年是明媚过的一个松心惬意之年,什么活儿都没有,不用提心吊胆,也没有鞭子加身,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碳烤羊肉,舒心惬意喝着大麦茶。
坐在榻上,明媚抽出一把铜簪子,隔着一整个堂屋,抬手射中了对面靶子上的圆心,簪子没站住落在地上。复又取出一把,用袖子遮掩,换了一个姿势发力,射中圆心,入木三分。
显德五年,夏日入宫,膳食局当差,除夕夜,八岁的童儿躲在殿角,姑姑低声嘱咐,若有差池,小命不保。
显德六年,蓬莱殿守着灶台,彻夜不眠,半步不能离开,防着炭火熄了,等米姑姑从前头回来,给主子备早膳。
显德七年,除夕夜叫打死了一个宫女,说是在前头冲撞了翠微宫的贵人。那年皇后病重,翠微宫大嬷嬷们当家,仗着蓬莱殿主子不在,拖着宫女进来,就在正殿院里见了血,要了人命。明媚缩着头看了一宿烟花,也没抹去脑海里大滩的红。
显德八年,随郡主往前头参宴,低着头站了一晚上没敢挪动,回来腿肿了,还是郡主给上了药油,亲手揉搓了一遍经络,疼的明媚咬破了手帕。郡主嘲笑她,连偷懒都不会。
显德九年,作为六品司记,留守蓬莱殿,拦着翠微宫的大嬷嬷上门,任凭对方如何恫吓,咬死宫规,让碎绿看着,紧闭大门,就是不放人进。大嬷嬷气急败坏,上了鞭子,带着三个宫女围堵明媚与点绿,明媚把点绿推进门里,自己往树上爬,硬生生撑到深绿浅绿带着宋嬷嬷赶回来,抓住了大嬷嬷鞭笞有品女官的把柄。
为了工作,明媚是拼过命的。
想起除夕日刷新的翠微宫大嬷嬷,真是玄幻又魔幻。
偌大一个宫廷,规矩森严的假象,是一个嬷嬷就能戳破的。
依托权势就有一切,没权没钱没地位,就得任人拿捏鞭笞。
真是负能量,从回忆里抽出身,明媚自嘲。
烟花绚丽,五彩斑斓,璀璨耀眼,繁华似梦。
将四绿放出去看烟花,小小一方院子,禁锢不住人的视线。
星回于天,岁且更始。
透过窗户往外看,四四方方天地,隔绝了一切危险算计,真令人陶醉,仿佛待的久了,心都澄澈了。
可她是底层爬起来的,她是挨过打的,是受过酷寒的,是被骗过的,是被牺牲过的。
没有人是另一个人的依靠,谁都靠不住,不可以将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中。
明媚不停给自己做黑化心理建设,她当了太多年的乖乖女,自由散漫没有目标,今生摸爬滚打来的见识太浅,可前世教会她的那套低欲望生存观已经行不通了。
明媚啊,你要记住,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