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听说南山牵扯到的园子是那一处时,也完全没想过,菱芽的处境是这么危险。
她原本以为,菱芽早早做了园子中的尚仪女官,定是前程不差的。
没想到,堂堂滇王别业,会是这个德行。
菱芽每日煎熬,该有多难啊。
更生散,销金蚀骨之物,宫中三令五申绝不许沾染,她岂会不知。
可为求活命,她不得不从贼。
菱芽身在滇王的园子,又沾染了更生散,等闲是捞不出的。长史既然在查大案,应能有机会保住她。
苏记见她踟蹰,不似平日干脆,便晓得她有心事。
待诸人皆退,特意留下时间等她说话。
“此事牵连滇王,一旦揭开,她也难逃一死。菱芽是我在宫中时的旧友,她冒死传递消息出来。长史可能救她性命?”
见明娘子急切,料想她是一时情急未曾想通。苏记点点头,又摇摇头。
“本朝律令,奴婢告主,无论真假,皆坐死。然则此事不会当真与滇王扯上干系,查出幕后真凶,她便可算立功。”苏记叹息,“此女能将如此紧要之事告知,深知内情又已形销骨立,恐怕同样长期服用更生散。若非如此,她难以活命。”
是了,她想差了。
泪水瞬间冒了出来,明媚胡乱擦了一把,掏出帕子盖住脸,低下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苏记背着手,望着窗外,久久无言。
他想,也许她们有深厚的情谊,或者过命的交情。
明媚也不晓得自己在哭谁,哭菱芽,还是哭那些殒命在其中的人,或是单纯想不开。
菱芽于她是朋友,她都不去细想菱芽这些年是否作恶,是否为虎作伥,是否助纣为虐,便求着苏长史先留下她性命。
即便此事当真是滇王受益,皇帝不会拿儿子如何的。他便是再作恶多端,也不该任由臣子审判,皇室之人皆有此便利。
更何况,牵涉太子遇刺,滇王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真凶。
明媚靠坐在椅子上,缓缓收起眼泪,滇王沾不上,菱芽就不会死。
可是菱芽,她是尚仪,来往宫中,若非和光同尘,若非同流合污,如何能保住性命。
戳穿此事,她也就断了更生散的来源。即便明媚保下她,戒断挨不过,她还是会死。
“未知娘子与菱芽姑娘,是何关系?”苏记待身后呼吸渐渐平稳,料想娘子心绪已安定,便开口问道,“这样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缘何菱芽姑娘轻易便交托了。”
是啊,她会死的。
可她还是说了出来,点绿去问了,她竟就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莫非,她早就存了死意。
“缘何是今日告知,过去娘子与她便未曾联系过吗?”苏记再问。
这些年,借着田珍的关系,互相联系是不少的,菱芽竟是报喜不报忧,从不曾将自身险处露出分毫。
待到明媚做了侧妃,她都不曾寻田珍的路子与她求救。
若非是刚好查到这园子,她恐怕还会继续这样默默过下去,直到死亡那一日。
为何,今日点绿一问,她便全说了。
“菱芽姑娘既然对园中诸般了若指掌,某些动作虽小,但终归是留有痕迹。若是菱芽姑娘心细如发,未尝不会发现一二。所以,也许是她发觉了什么。不仅是园中人的,也可能是前去探查之人的。”苏记缓缓说道。
莫非,她已然知晓园子中的事儿已大到遮掩不住了,已大到足以掀翻幕后之人不成。明媚晓得菱芽,她是聪慧之人,谨慎细致,细致入微。
菱芽敢传递这样的消息,是否已经知道有人在查,而且已经要查到根脉了。
她是否知道明媚救不了她,但秦州可以,所以才在这个关口将事情和盘托出,补齐长史所查缺失的那一块。
所以,她不是想死,她是求救?
“为何要叮嘱点绿,大宴时要娘子装病不去。”苏记自窗边转回,再问。
那一日,会出事?
“旧日在一处,是挚友。”明媚侧过身,将酸甜苦辣尽数咽下,尽量轻描淡写,“无论如何,请长史日后,若是可能,将她带回,交由我安置。明媚拜谢。”
说着,她便要行大礼。
苏记大跨步过来,一把托住她的小臂,“娘子不必如此。”
他安抚道,“菱芽姑娘既然弃暗投明,有改过之心,有立功之举,自然不会有事。更生散也不是全然无救治之法,只消意志坚定,还是有一分可能。”
明媚后退一步,谢过苏长史,递上一张画在衣袖上的布局图,“菱芽虽不能出园,却留了联络方式。若有需要,这红圈是她的住址所在。”
苏记接过图纸,明媚又递上一枚只有半边圆形的花钿,造型奇特,像是半个太阳,又像是朵花,“另一枚在菱芽手上,两者相合,她就知道来者是自己人了。”
竟然是仿造虎符的形制,苏记照常接过来。
正愁园内不好探查,这就又地图又内应,都有了。
明娘子与这位菱芽姑娘,不知到底有何渊源。苏记不可能仅凭一面之词,便相信此女可靠。
再有几日,便是大宴,为了太子的心上人与秦王两位侧妃,这园子非得先查明不可。
说是要依仗明妃娘娘亲入虎穴,但苏记没有真要她去涉险的念头。
宫里出来的姑娘家,不比秦州风沙中闯出来的,还是出出主意,赚赚脂粉钱就行了。
都城里冲锋陷阵的事情,不需要她们上。
苏记与两府一连奔波数日,其他方面皆有进展,只有这园子查的不过是皮毛,没有菱芽一人半刻钟透露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