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也不能干站着,歇口气,只能跟着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照看照看那个,好半天终于消停下来。
李仁挨了亲爹的骂总算不再吭声。
那个老头自始至终没看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李和煦站在一边看热闹,此刻还有闲心给苏静蘅解释:“仁叔自诩孝顺,早年没了娘,只听爹的话,次次做错事次次被骂,次次不长记性,不过我觉得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旁人怎么看他们他们心里有数,嘴上说什么当不得真。”
苏静蘅迷迷瞪瞪点头,三井婆婆又开口喝骂一句,场上安静下来。
她靠在宁知序身上听了会训斥的话,三井婆婆搬了成年旧账做警告,似乎几十年前还有些说不清的仇怨,不大不小,却能在今天搬出来充作新谈资,要挟他们莫要再做热众怒的事。
这一家父子二人点头应下,不知心里到底服不服。
警告终归只是警告,没成明文规定便限制不住人。
一件小事闹了半天,最后得了一句并非出于真心的抱歉,替她愤愤的大有人在,可苏静蘅这时候只想回家躺着,最好吃点热米饭饱饱肚子,裹上被子在这微凉的春日睡一觉。
这一天只吃了点随身带的干粮,回家咽了两块桂花杏糕,连水都没来及喝几口,宁知序不知什么时候握住她的手腕,炽热的温度顺着手腕不断攀岩向上。
她忽然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架在蒸笼上一样,浑身上下一阵一阵发热。
宁知序松手,折磨人的感觉又很快消失。
最后说了什么她没大听清,在一群人的注视之中得了两三声宽慰,又不知是谁往自己手里塞了瓜果,回过神已经散场,元渺留着要跟她说话,两个人谈几句,再看天边乌云密布,竟是要起雨。
她赶紧说:“走吧走吧,回家,待会淋雨就不好了。”
李良月似乎要留她,但看见天边风雨欲来的架势,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最后只跟她说:“苏姑娘不必担心,以后若是遇到麻烦,直接来找我们就好,仁叔那儿我们会看着,不会叫他去扰你们。”
苏静蘅冲她笑笑,道:“叫我阿蘅就好。”
李良月噤声,漆黑的眸子仍盯着她。
看着有点过于认真严肃,浅浅思量过后,抿唇朝她颔首。
苏静蘅与三井婆婆道了谢,叫她老人家莫要担心,好生休息着,这点小矛盾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她再来村子里看望她老人家。
三两句话说完,牵着宁知序的袖子回家,到家喝了口水,恢复点精气神,长舒一口气,摇头说:“不行不行,找机会一定要去寺庙里拜拜,我们身上恐怕沾脏东西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有时信,有时不信,不是全信,又不是全不信。”
苏静蘅撑着脑袋想,被讹的事她不是没遇到过,有的人就是坏,自己做错事只会往别人身上推,从来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发生这样的事不需要什么理由,从前在街上走着也被乞丐撞到过,拉着她要她赔给他看病的钱,若遇好心人帮忙谴责两句或许能逃脱,若不能,只能花钱消灾。
这一次是运气好——
嗯,运气好在哪儿?
苏静蘅撑着下巴闭目养神,思考着这个问题。
想到这一次竟不是她独自一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用她奋力争辩证明自己的清白,有人为她说话有人替她谴责,先前那乱糟糟的场面慢慢从脑袋里退去,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感觉有些新奇。
那人总不会因这件事来找他们寻仇。
他和村里人那么多的仇,但依旧过得好好的,他给别人弄了那么大的麻烦,把人气得不轻,对自己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回家依旧能吃好喝好睡好。
他心里都没觉得愧疚,自己又为什么要多想。
苏静蘅原本还有些担心,这样想着心里舒坦许多。
睁眼看见宁知序坐在他对面,同样撑着下巴外头看她,此前他给她倒了碗热茶,风吹了一会,温度正好,见她睁眼,立刻端到她面前给她喝,说:“喝了这碗茶去躺着歇歇,我去将今天山里收的那些竹子山笋收起来,没做完的事明日再做。”
“嗯。”
苏静蘅又闭上眼睛,装作迷糊的样子,说,“宁知序,我有点头疼,你快替我揉揉。”
“头疼?”
宁知序吓一跳,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掺上焦急的神色,从他的凳子挪到苏静蘅身边,挨着她坐,问,“是不是风吹着凉了?”
“不是。”
苏静蘅说,“都是那些人吵的。人就是这样,想的事情太多,听的声音太杂,总要头疼,睡一觉就好,今天我同那人吵架,又被他对他娘子的态度气着,还听他爹大闹一场,脑袋早开始嗡嗡叫了,不是着凉,这样的天气,这样恰好的风,我才没这么容易就生病。”
“那赶紧去休息,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可是我饿。”
“那我现在就去做点吃的,你吃好了休息。”
“嗯。”
宁知序起身,苏静蘅伸手拽住他,仰脸说:“说了叫你先替我揉揉。”
“……”
宁知序有些局促,“我不大会。”
苏静蘅不说话,腹诽道,这要什么会不会的,不想做大可以直说嘛。
“那算了。”
她刚说完,宁知序看她一眼,旋即改口:“不过试试应该也行。”
“……”
他局促地坐在苏静蘅身边,小心翼翼伸手,五指没入发间,笨拙地寻找着穴位,轻轻揉按,苏静蘅趴回桌上,哼哼着说:“就这样,力度刚刚好……”
声音听起来很是满意,像只懒惰的猫,安心享受着他的抚摸。
宁知序心口一紧,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按了一会,实在按不下去,急忙撤手。
他跑到屋外将从山上推来的那些竹子堆到檐下,山笋扔进灶屋,一番做完,清醒些,又麻利地去做饭,吃完一刻也没歇息,将碗筷洗了又替她熬了些安神汤。
晚间果然下雨,豆大的雨点砸下,伴着雷声,轰隆隆回荡在山间。
苏静蘅有些怕打雷,但这个时候竟然意外的安心,睡前喝了安神汤,头疼似乎好了点,她今日要早睡,因为大雨,天黑得早,所以酉时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临睡前重复着往日的章程,靠在东屋门槛上懒懒地嘱咐宁知序:“晚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现在我可不会再起夜为你盖被子了。”
宁知序慌忙应下,洗漱过后回屋钻进被窝。
他的床只够躺一人,裹着被子睡在上面刚刚好,屋子里暂无其他的物件,只有一张凳子充当桌子放个茶壶水杯,南北两扇窗户时不时亮起闪电的光辉,碰擦的剧烈声响即便是捂着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这样激烈的声响中睡去,夜里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雨停了,月亮高悬,起来想喝口水,却发现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挤不出来,只好去灶屋舀水。
刚出房门就看见堂屋门大开,他心一惊,以为是有外人闯进来,第一反应是去敲东屋的门。
然而走近一看,东屋的门也敞着,不好的预感划过,他冲进东屋,走到床边看见苏静蘅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被子潇洒地掀着,愣怔住,之后无奈摇头,走近替她将被子盖好,说道:“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踢被子吗?”
压好被角,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细打量她的脸,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鼻子脸颊粘着黑灰,眉毛痛苦地皱成一团,察觉到他的动作,苏静蘅睁开眼,恍惚道:“谁?是你……宁知序?你怎么来了?我错了,我头还是疼,疼……”
说着不自主地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喘气,问:“是不是有些烧?我真的病了,早知道就不嘴硬了——”
床边放着个木盆,里面拌着草木灰,苏静蘅话没说完就往里面呕苦水。
原来是一觉睡醒实在难受得不行,心里边塞着一团浊气,稍微动一动就觉得恶心,半夜起来出去吐了会,等到实在吐不出东西,硬撑着去灶膛里掏了些草木灰出来放在床边备着。
脑袋昏昏沉沉,对着草木灰打了个喷嚏又随手擦擦脸,脸上沾满了黑灰也不知道。
这会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知道自己大话说得太早,病急之时还有些难为情,宁知序摸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烧,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那药箱,翻找一番,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她能吃的药。
除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其余的丹药旁人不能随便吃。
他猛地叹一声气,这个时候不得不怨自己,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要出门,说:“我去找大夫——”
“别去。”
苏静蘅制止他,一只手半耷在床边,吊着一口气说,“大晚上的哪有大夫,我没事,难受是难受了一点,但死不了,大概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明天早上?
宁知序看看天上的月亮,这才子时,要熬到早上谈何容易。
“村里有大夫……”
“你让她歇歇吧。”
桃花村里一共两个草医,就是今天见到的宋英华和她丈夫李茂德。
二人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大夫,说不上是老神医,但胜在经验丰富,大病或许治不了,小病医治起来却是手到擒来。
这些年看过不少病人,远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若是生病都会找他们,偏偏这几日李茂德不在家,去祭奠死在外地的儿子,大约后日回来,现在村里只有宋英华一人守着,今天救人不容易,大半夜为一定小事去叨扰她不大好,苏静蘅觉得等明天早上要是身子还是不舒服再去比较好,反正死不了,稍微忍着点,撑过去也少欠些人情。
“才下过雨,山路不好走,太麻烦了……”
“可是——”
宁知序见她向自己伸手,鬼使神差地走回床边,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