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座倒塌的房屋根本挡不住风雨,却蜷缩了不少乞丐,他们几乎是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倚在墙上,连躺下的地方都没有。
而周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周娘子早年丧夫,一个人将周悦拉扯大,她没有因为周悦是女孩就心生偏见,在邻居们“丫头片子随便养养”“养到十五六就将人嫁出去”的声音中,周娘子靠着面摊给周悦报了学堂,让她好好长到八岁。
后来一切都变了,官府隔三岔五征收摊位费,周娘子的面摊交不起钱,被官府勒令不许再摆摊,甚至有源源不断的混混来闹事,周娘子和周悦被迫搬到了狭小、逼仄的瓦房街,周悦再也不能上学堂。
娘俩儿本以为熬一熬就能有出头之日,谁知周娘子偶感风寒,病如山倒,家中一切能典当的东西都当了,她还是日日缠绵病榻。东家怕她们死在屋子里沾染晦气,毫不留情将母女二人赶了出去,如今她们只能蜷缩在乞丐聚集的地方,苟延残喘。
周娘子嘴唇干裂,脸色却因高烧红得有些不正常。她躺在众人空出来的、唯一能挡雨的墙角下,哀哀呻吟着,五脏六腑牵扯出来的痛意,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饱受折磨。
身下垫着的被褥潮湿而冰冷,即使周悦竭力让她不受风吹雨打,但昨夜的大雨还是让湿气爬上了脊背,侵蚀四肢百骸。
身材枯瘦的女孩跪坐在她面前,手里是一只有好几道豁口的粗碗,而碗里的,是煎了又煎的药汤。
可周娘子已经病得连药也喂不进去了。
旁边的老乞丐看不下去,唏嘘着出声劝她:“女娃子,你娘已经没救了,日日买药的钱还是留着给她处理后事吧……”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药碗里,周悦狠狠抹了把眼泪,固执地不肯认清现状:“我娘会好起来的!她会好起来的!”
老乞丐见识不多,但也看得出周娘子的病不是几碗治风寒的药就能医好的。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一番她的脸色,见她梦中也在咳嗽,脑门上全是冷汗,摇摇头:“风寒久病不愈,已成肺病,怕是好不了喽。”
“女娃子,你去给药铺送钱,还不如请个大夫再看看,之前的药方已经用不上了……”
似是想到什么,老乞丐“哎哟”一声,摇摇头:“看大夫可不便宜,你就算日日乞讨,等你凑够银子,她早就魂归九天了。还是罢了!罢了!”
周悦几乎将失去血色的下唇咬破,她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周娘子,将手中药碗搁在旁边的石板上,替周娘子捻了捻被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凑够银子的!”
她眼中满是坚决,深深看了周娘子一眼,匆匆离去。
旁边看热闹的乞丐见周悦离开,一个翻身从地上坐起,伸手就要去抢周娘子身上的被子。
不等触及被角,手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被泥巴浸得乌黑的手背立马肿了起来。
他“哎哟”一声,扭头去看始作俑者,却见老乞丐握着棍子,大有他再敢伸手就敲断他骨头的架势。
乞丐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呼痛,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他双手搓着胳膊,一双浑浊的眼睛垂涎地盯着看起来十分温暖的被子,冷风刮过,整个人又瑟缩几分。
……
…………
却说周悦离开后一路往前,从瓦房街绕出来,径直朝城中大道走去。
她眼神游移,不住往旁边瞥,眼睁睁瞧着路过一个又一个大汉,愣是不敢动手。转眼去挑挎着篮子的妇人、或是路过的小娘子,掂量了一番自己的身形,又打消了念头。
若是被抓到,会被打死的。
她可以挨打,但不可以死。不然她娘怎么办?
周悦咬着手指,硬生生将长长的指甲啃成锯齿状,口中略咸的味道叫她强行压抑住心头恐慌,不停寻找合适人选。
眼看着这条街要走到尽头,正打算转弯,她忽然瞧见一处饭馆里走出来五个人。
打头的是位温柔娴静的姐姐,约莫十六七岁,落后一步跟着个闹腾的少女,两人正笑着说些什么。
二人身后那三个萝卜头比周悦大不了多少,还是熟人。
她偶然遇到过三姐妹,争抢剩饭的时候还在她们手中吃了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少女腰间挂着个沉甸甸的口袋,做工虽算不上精细,但一看就知是一只钱袋子。
那钱袋子在少女腰间一晃一晃,周悦的目光瞬间落在它上面。
此人瞧着骨肉匀称,身材却有些瘦削,充其量是个干过粗活的村姑……应当很好抢。
周悦啃指甲的动作越来越急促,直到指尖的肉被狠狠咬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心中忐忑,脚下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朝少女撞了过去,假意跌在她身上。
……对,就是这样,捏住袋子,然后跑!
钱袋子入手粗糙,里面铜钱的触感却格外叫人欣喜。周悦将它狠狠往下一拉,扭头就要跑,却硬生生被拽了回去,那钱袋子像是嵌在少女腰间,死活拉不动。
她眼皮一跳,往下一看,只见一只略显粗糙却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住钱袋另一侧。
周悦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