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就是那天同周悦说话的老乞丐。
他捻着胡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点点头:“岂止会写字,老夫当年还中过秀才呢。”
这话一出属实惊到了不少人。
乞儿巷里都是熟人,大家虽然聚在一起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但对彼此都有所了解,以往张大爷要饭的时候只是捧着破碗缩在角落里,偶尔有好心人路过见他上了年纪,施舍几个铜板,他也懒洋洋的,只要有一口饭吃,无论是馊得发臭还是新鲜出炉,都不介意。
谁能料到这么一位老乞丐,竟然还中过秀才?
见大家面上犹疑,张大爷深深叹了口气,捻胡须的手也不动了,只叹息道:“我中秀才那年才二十有二,后被人顶替,又逢家道中落,大受打击之下离家,浑浑噩噩近二十载,才在太平县落了户。”
太平县下辖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张大爷落户的地方离县城不近,娶了村里的寡妇,两人搭伙过日子,也算和美。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人到老年,老伴撒手人寰,养子不孝,将他赶出家门,这才又流落到县城乞讨。
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张大爷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在场众人听完都有些唏嘘。
蓟宁没有揭人伤疤的乐趣,暂且将这件事按下不提,只道:“我前两日在城中走动时正好听说城南的书局要招管事,要读书认字的,张大爷可愿意去试试?”
毕竟老人家如今到了耳顺之年,虽然看起来精神矍铄,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是否去做事还得看对方的想法。
张大爷点头应下:“劳蓟姑娘费心。”
蓟宁又将目光落在旁边的中年人身上:“孙叔,我记得您以前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差?”
孙坚挠挠头,有些惊讶:“当时提过一嘴,蓟姑娘还记着呢?”
蓟宁点点头,又道:“这次的差事也是在一位富商家中……城北宋记茶行的李老爷手底下有一家铺子,账房辞行去投奔亲戚了,要招个读书识字会算账的……”
孙坚眼睛一亮:“我正好会算账!”
想到什么,他又踌躇起来:“可是,可是我只有一条胳膊,人家能要我吗?”
这倒不必担心。
蓟宁无奈:“他要招个什么都会的,给的工钱却不高,告示贴出去快一个月还没人上门,应当不会嫌弃您。”
她去宋记茶行隔壁的布庄裁布时正好遇到愁眉苦脸的宋老爷,提过济安堂的情况,对方并不在意,只要活干了,谁在意底下的人是不是肢体完整?
反正卖茶的活有人干,也不必账房先生出来盯着。
眼看解决了两个人的就业,剩下的人难免有些紧张,眼巴巴瞧着蓟宁:“蓟姑娘,您看他们的事儿是解决了,那咱们……”
旁边一个中年人也苦着一张脸:“我们家世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不认字也不会写,出去当苦力也没人要,咱们这要怎么办?”
蓟宁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这些是能认字但不会写字的人能做的活计——十八,你将它们分下去给大家瞧瞧。”
同样等着事情做的赵十八总算等到了叫自己的名字,立马起身去完成她不知的任务了。
蓟宁望着剩下的人:“我托牙行的张婆子帮忙留意有没有地要卖的,还真找着了几十亩地……只是这些地荒废已久,土壤板结,想要重新恢复田力怕是要不短的时间,你们愿意去种吗?”
他们哪有不愿意的?
能有田种就不错了,哪怕是荒废已久的废土,耗费些力气也能恢复些。
人群中立马有人道:“蓟姑娘!我家曾经恢复过好几块田力耗尽的土呢,我愿意种!”
旁边的人对他刮目相看:“陈三儿,瞧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
“是啊陈三儿,你有这本事,怎么还跟哥儿几个一块儿要饭?”
陈三儿有些不好意思:“害,这事儿说来话长……”
瞧着一片其乐融融,蓟宁终于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会遇到一群好逸恶劳的人,但好在世道的艰辛并没有将这群人的精神压垮,他们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生存。
蓟宁忍不住弯起眉眼,刚准备安排孩子们做事,转头就对上赵十八一双星星眼。
她拉着蓟宁的手臂晃了晃,眼睛里满是期待:“无恙无恙,我能做什么?”
满册子狗爬的字仿佛又出现在眼前,蓟宁绝望地揉了揉眉心:“别急,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和那些孩子一起,每日卯时起床,她们听课,你练大字,每日二十篇……”
赵十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我?我吗?”
她的字有那么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