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多大啊?你就开始想这些!你到底晓不晓得害臊?你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文月渠屈辱地盯回去。
“你还敢瞪我?”文母觉得这是挑衅,更加暴躁地撕起书来,“我让你看这些鬼东西!”
库擦库擦,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库擦库擦。
文月渠注视着自己被揪成一片又一片,数以万计的眼睛躲在不成行的字里回望她。她不得不让灵魂暂时出走,留下躯壳收拾残局。
将近晚上八点,文母终于出去了。演武堂风雨无阻准时上钟。
文月渠用手鞠起大团纸屑,舍不得丢,只好拿空鞋盒装了起来。她就着盒子抚平纸屑,如同翻捡自己的心,一片又一片。
视线在杂乱的字上跳跃,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挑出一些纸片,拿剪刀剪下挑中的字。摊开厚厚的手札本,她将单字往空白页上贴。没贴正也不要紧,歪斜着排开,勉勉强强也成了一首奇怪的诗。
“抽出我的肋骨,
打裂粘黏的筋膜。”
她冷得发抖,但仍在拼贴。
“燃烧脱胎于你的膏腴,
不够点亮干涸的冷漠。”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佝偻在桌前,冷汗和热泪一齐蜿蜒而下,混同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能偿还
这套红色的玻璃器官,
畸胎将永无可能享有宁安。”
文月渠猛地合上手札本,对着发霉的墙壁捂住了脸。
没过几天,王一园要去上补习班了。文月渠不好总去打扰她,又不想待在店里,便每天都去区图书馆自习。
区图书馆不大,只有两层,里面大多是些陈年的老书,远比不上市图书馆藏书丰富。但文月渠“弄坏”了市图的书两次,每回去赔钱都会被工作人员念叨两句,她近期是不敢再去了。
好在区图书馆离得近,人也少。文月渠一个人可以坐整张长桌子,卷子上下左右都能摊开,宽阔得仿佛无边无际。
文月渠三两下写完语文英语,接着慢吞吞地拿出数学卷子册,看到第一个选择题就眼睛疼,但还是哄着自己往下写。实在不会的就翻下答案理思路,答案也看不懂她就折起来,留着过几天带去问王一园。
说起来王一园居然在补习班遇见了那个足球队的人。这个城市太小了。明明没过几天,文月渠却要顿一下才能想起那位同学的名字。她心里的狂潮来得快退得更快,莫名的冲动倒是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
文月渠懊恼地叹气,收拾好暑假作业,起身在书架间漫步。前面四五行都排满了花花绿绿的古早言情小说。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捧着书,坐在窗边,捂着嘴无声地笑,开心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文月渠的心莫名也变得柔软。她蹲下来,怀着初次学会阅读的兴奋,翻过好几本小说,从“纯情丫头”到“刁蛮校花”,再从“狠辣妖妃”到“庶女皇后”。有几本还是小时候很喜欢的,但现在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哭笑不得地将它们都放了回去。
文月渠继续往前走,越过戏说历史的评书,来到西方文学面前。这里的书摆得杂乱,顺序没什么规律,同个作者的书完全有可能分在不同列。但文月渠不在意,她不紧不慢地一个个书架看过去,毫不在意地消磨着大把时间。
《傲慢与偏见》?
电影看了一部分,现在不太想看。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狂热期过了不想再看一遍。
《撒哈拉的故事》?
这看着不像西方文学……
文月渠从一堆俄罗斯奇长作者名中抽出一本三毛的,扉页上印了个一身棉麻箕坐着的中国女人,她之前肯定在哪儿看到过。
视线拂过第一段,她就觉得有趣,不自禁靠着书架读下去,猛然抬头发现已然读了四十来页。她合上书,在书架间继续搜寻,又找出来五本三毛的书,一齐带到阅读桌上,兴致勃勃地读下去,不间断地读完一本半,才不得不回家。
后面一连好几天,她都雷打不动跑来区图书馆看三毛的书。她不讲究顺序,撒哈拉时期看完接南美旅行时期,加纳利群岛时期后又接二毛时期……
文月渠颠三倒四、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个女人的大半生,那股永远吸引着她的热情重新回到她体内,充盈四肢百骸,让她再度挖掘出机械生活中的一点乐趣。
那盒碎纸片日日稀碎下去。文月渠白天写作业读书接孩子,晚上守店做拼贴。她在手札本正面写自己看过的每部作品的评论,在背面贴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素材,最近诗比较多。
“披上沙漠的霞光,
头顶斑斓的泡泡,
驼铃引我去见新娘。”
外面有响动。文月渠赶紧夹着手札本跑出去招呼客人,然后继续坐回来,在动画片的吵闹中写诗。
“Echo!Echo!
磅礴的好奇在胸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