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普罗感觉更糟糕了。
“你迟早要自己做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施严试本着醒都醒了的态度,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关上灯又睡了。
黑暗又一次降临,由于普罗刚刚是在睡梦中猛然惊醒,直到现在都惊魂甫定,心脏砰砰地跳,他尽量把身体缩在一起,离床头、床尾和床边都远远的。
他很快就理解了施严试所说的“胆大妄为”是什么意思,他们才关灯不久,那帮野生鼠马上就重新活跃起来,鉴于他现在确实“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老鼠的黑影沿着窗帘往上攀爬,并在窗帘杆上犀牛望月,窗外的灯光给它一个电影版的剪影。
普罗特别担心老鼠失足跳到他头上,一直警惕地大睁着双眼。他想叫醒施严试,但又没有理由叫醒施严试,直到天快亮时才撑不住睡了过去,导致他第二天状态更差了。
被野生鼠折磨了一晚并没使他对实验鼠下手时内心安慰一点,这完全是两码事。好在施严试陪他一起取血,并且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量,普罗可以痛苦地慢慢来。
普罗努力跟自己的共情能力对抗,想找点儿话题转移注意力,“你本来养这些鼠是为了做什么实验的?”
“就是为了取血的。”
“哈?像奶牛一样,源源不断地提供热热黏黏的液体?”
“是的,它们就是奶牛鼠。”
普罗把手里的小鼠松开,让它呼吸一下,“它们的死岂不是没什么意义?”
施严试手上的动作一点儿没停,“我没理解你的意思,我可以获得它们的血,提取红细胞膜,进行后面的实验。”
“我以为实验动物是挡在人类面前的安全防线,只有到了紧要关头、不得不用的时候,才会让它们上场,取血会不会太……太微不足道了?”
“哈?如果不用动物,那我要从哪里获得动物的血?”施严试毫不怜惜地小鼠咻一下扔回笼子。
“额……也是。”
“我怀疑那帮搞动物保护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吃的药是怎么来的!”施严试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正面看着普罗,“退一步讲,即便有朝一日禁止使用实验动物,实验动物也绝不会消失,你觉得什么会成为新的小鼠、大鼠、兔子、比格犬和食蟹猴?”
普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吞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血淋淋的现实:“人,穷苦的人,弱势群体中的人,急于治病的人。”
施严试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不愧是我的学生,你很清醒,不像那帮眼高手低的家伙。”
普罗虽然得到了施严试的夸奖,但他并不感觉愉快,反而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过去的相处中,施严试从不跟他讨论理想、人生、哲学等各种深刻而重大的问题,导致他从未深入了解过施严试。现在他才意识到,施严试不是一个浅薄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深入思考;施严试也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他有自己独特的表达同情的方式。
施严试伸出沾满血的食指,像枪口一样指着刚刚被普罗放下的小鼠,“它要跑了,把它抓回来!”
普罗叹了口气,沉默着把那只逃生的小鼠捉住,拎着它的尾巴,让它无助地在空中引体向上,再一次把它的头重重地按在鼠笼上。
郝奇这时候正在实验室四处巡察,进来看见满桌满地的血,再加上天热,室内空气又不流通,他干呕了一下,嘟囔了一句:“我的老天,这简直就是地狱!”
普罗认同地点点头。
施严试不客气地对郝奇说:“我们才是在地狱里的人,如果你没办法改善地狱的条件,就不要在那里提醒我们条件有多差!”
郝奇被他噎住了,忍不住开始冒火,“我会申请一台新空调!房间号是多少来着?”
施严试不屑哼了一声,脱口而出,“1012。”
郝奇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扭头走了。
普罗看两人不对付的样子,提醒施严试,“哎,郝老师可是大老板哎。”
施严试朝通风橱的玻璃上捶了一拳,“我才是给他创收、给他冲KPI的人!”
普罗在心里暗暗笑话了施严试一下,即便他表面装得多理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会因为闷热劳累而暴躁易怒。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周里普罗学了多种取血的方法,比如把毛细管掰断刺进小鼠的眼眶、用三角针扎小鼠的酒窝之类的,哪种小鼠都痛苦万分,他也痛苦万分。
施严试对他期望值很高,所以要求也很高,每种操作只给他示范一次,就默认他可以独立做了。但普罗做不到,小鼠是一种进化了很多年的复杂生物体,而他只是个刚刚入学的小朋友。
他的表现施严试都看在眼里,心里对他颇为不满意,但还没有宣之于口,好像还在给他机会。
普罗很憎恶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迫使他不停地勉强自己,以讨高位者的欢心,他无时无刻不在被审视,一举一动都在被评价。
耿可连一直羡慕他的待遇,所以他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烦闷向谁倾诉,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到烦闷,自己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讨厌施严试?
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施严试日复一日地强迫他捏干小鼠,而他日复一日地强迫施严试吃清汤面,那两把橙色的折叠椅撑开又合上,实验服穿穿脱脱,目前那把水果刀还只被用来切青菜。
幸好,在普罗发疯之前,动物实验终于告一段落,施严试开始带他做细胞实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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