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三回了,他想,真像被下了降头一样,连那些死物都在嘲弄他的痴心妄想。
想着想着,他心里又有些委屈,一路碰壁的挫折与毫无所获的失落凝成一条粗黑濡湿的触手,将他饥疲交迫的身体往晦暗沼泽里拖。
——“什么师傅,您怕不是想赖房钱吧!咱家可是银货两讫,恕不退还!”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我说了没看见!发癔症也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你是不是又办砸了差事,撒谎糊弄人了 !”
——“脚踏实地,猴儿,你要认命!”
——“呦!心气这么高,也没见他折腾出什么名堂啊!”
——“这草鸡怎么能成凤凰呢,真苦了他爹娘,含辛茹苦养那么大。”
……
“梁小哥?”温和话语惊散满舱晦暗,素手撩开青帘,暮色为少女睫羽镀上金粉。
梁猴儿慌忙以袖掩面,却漏了声哽咽,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逼仄船舱回荡,像极了幼时躲在柜里哭泣的动静。
没出息!他暗骂自己一句。真是没出息!
“我没事……别!”他咬牙努力平复情绪,可慌乱的男声从昏暗船舱传来,带着不加掩饰的避之不及。
周行露听到这声动静,清透眸中闪过一丝明悟。
少女体贴地驻足帘外,等里头压抑的抽噎停了,才纤指轻叩篷架三下。
“都说福祸相依,我现在有些相信,梁小哥真碰到奇遇了。”少女安慰人的方式另辟蹊径,这话一说,竟让人一时听不出是宽心还是轻嘲。
梁猴儿听着这话哭笑不得,半晌,他抹抹脸钻出船舱,就见周行露正坐在船边,俯身掬水。
一束浅金的暮光随着她掌心水洼,折射在青年灰心落寞的脸上,光斑将他失落低垂的狗狗眼照得莹润清澈。
借助水与光间的互动共鸣,周行露浅褐瞳孔自然地与梁猴儿视线相接,里面没有半分看他笑话的轻蔑嘲弄,只有平淡柔和的关切担忧。
梁猴儿被这柔和明亮的光晕熏得脸蛋温热,心底晦暗阴郁的情绪也随之消退不少。
“我这般,”还有些臊的青年慢吞吞地蹭过去,屁股黏在船板上,指尖无意识抠着座板裂缝:“像个哗众取宠的丑角似的。谁也不信我……”
他埋着头,隐秘的目光偷觑外头,似在试探周行露,又似在问自己。
梁猴儿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他也知道自己说的事情有多异想天开。可就算如此,付春山等人也愿意陪他折腾奔波大半天,为的是什么?是朋友邻里间的信任与情谊。
这份情谊炙热又沉重,梁猴儿感怀于心,于是他愈发想向三人证明他所言非虚。
算是赌气,也算是倔强吧。这么好的朋友,总不好真让他们陪自己白忙。
同时他心底也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着他真当另有天赋,期待着乡野少年或许真能逆天改命,许自己一段波澜壮阔的瑰丽人生。
他不想像爹娘乃至更多的祖辈一样,一辈子活在这个山水恒常的小县城里,做个每天只想着田里收成铺里生意的常鳞凡介。
等到时光毫不留情地推着他老去,结婚,生子,衰老,退休,生病,死亡……等他合眼的那一刻,眼前闪过生前历历走马灯,大概也会不甘心吧?
……
“不会啊。”周行露未转身,素手轻点江面。柔和的暮色斜打着穿过船舱篷顶,为少女那张清绝柔和的芙蓉面罩上一层朦胧光晕。
“什么?”梁猴儿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周行露却话头一转,曼声说道;“解奴辜者,皆能隐论,出入不由门户,变易物形,以诳幻人。梁小哥此前说书中有隐身术的记载,可是《后汉书》里的这段?”
模糊断续的字句在少女点拨下瞬间清晰,梁猴儿也忘了追问周行露刚才回答的是什么,连忙点头道:“对,周娘子,没想到你也读过!”
“何止读过——”周行露秀眉轻扬,故意拖长尾音:“我还知晓具体的隐身法子为何呢!”
看着梁猴儿不自觉前倾的身子,她眼中映入潋滟浮光,明暗闪烁,似摄人心魄:“梁小哥,你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
隐身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