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洗漱完,周行露便准备了一碗烀碳瓦鱼鳅放在院子屋檐下。
所谓烀碳瓦鱼鳅,就是将细如手指大小的嫩鱼泥鳅烘烤成干,再放到装有木炭的陶瓮之中,借助木炭保持干燥,属于大晏如今养狸人们公认的上等猫食。
杜娘子走后,杜家附近的野狸没了人管,还是少女买鱼穿柳聘了回来,半散养在自家。
之所以是散养,还得是野狸大人太过洒脱自在,平日里除却饭点,也不记得回家。
这不,借助鱼鳅咸香的鲜气,已经一整日未见的三花胖狸才迈着梅花小步缓缓踱来。
盖因周行露养得精细,如今野狸大人可没了当初深夜偷食的急切落魄样。
只见其矜持着姿态靠近,一身皮毛随着轻快的风穿起飞扬,像雪花撒了碎金墨玉,毛茸茸软乎乎的,又像一团自在漂浮的蒲公英。
等吃完了碗中美味,野狸大人也是知恩图报,它一下窜上临窗看书的少女膝头,蓬松温热的长尾巴一扫一扫。
它浑身覆着一层肥嘟嘟温弹弹的肉,摸起来手感极好,被打断的周姓露索性斜卧在软榻上,一手翻书,一手揉弄着怀里的毛团子。
榻侧香案上燃着温甜雅致的果木香气,旁边摆着一碟栗子糕,一壶尚且散发着热气的茯苓姜枣茶,伴随着隔壁院子传来的利刃破空的呼呼声,别有一番惬意滋味。
日头上移,书翻完了,院外传来哞哞的牛车声和铃铛轻响,是送鱼的来了。
周行露利落起身去销门栓,一开门,就见一张黝黑精神的国字脸,果然是来送鱼的方阿哥。
“露丫头,你要的鱼,一条两斤大的刀鱼,两条一斤半的鲟鱼,你看看可对?”方阿哥对周行露这个老主顾很是熟悉,一见她,就从水桶里拎出水灵灵的三条大鱼来。
那条刀鱼都有近乎一只成人手臂那么长,尾部收窄,垂挂下来仿若一截细细的鞭子。
刀鱼性子暴烈急躁,一旦撞上网,就会不停地挣脱,因此刀鱼出水,鲜有活鱼。但眼下这刀鱼虽不比旁边的活泛,但依旧翕着腮动,周行露便知方阿哥没少花心思。
周行露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个清浅温和的笑:“没错,麻烦方阿哥了。”刚想接过缚鱼的草绳,就见隔壁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响,是裴烬听见动静出来了。
知他有心上前帮忙,周行露也不客气,将鱼递给他:“劳烦裴少侠帮我提一下。”
裴烬沉默着接过,气势压过三尾试图崩他一脸水珠的胖鱼,转身走进周家小院。
周行露结完了剩下的鱼钱,刚想和方阿哥道再见,就见他又从牛车蓬布底下提出一个竹篮来:“露丫头,这是我娘早起摘的一些莲藕茭白,不值什么钱,拿来给你做添头。”
藕和茭白都是秋日里应时节的吃食,县里水边多的是,确实不算贵重。
但知晓这是方家翁姥的心意,周行露笑着收下,直言若是吃得好,下次还去方家买。
你来我往,才是亲邻。
等送走方阿哥,周行露才转身回屋,轻扣上院门。
“放哪儿?”少年剑客还提着鱼,直愣愣站在院里等着她的指令。
周行露指了指灶房的水缸,等看着人安置好了,才问出悬了大半夜的疑问:“裴少侠,你们会轻功的,是不是都能飞很?”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少年剑客沉思片刻,还是认认真真地回道:“人自有坠力,唯用内劲与身法方可抗衡。内劲越深厚,身法越灵活,能去的地方自然越高越远。”
此前听说江湖上顶尖的轻功高手,能空手登上万仞悬崖。轻盈若羽,踏叶而行。
闻罢,少女眼睛微微一亮,她看向裴烬,剔透清亮的褐瞳里流光溢彩:“裴少侠,我知道哪里去找银发人了,你可否能再带我一程?”
眼前人忽然就兴奋鲜活起来,少年剑客猜不透少女的心思,但不知为何,嘴角微微牵起,点头应好。
***
日昳刚至,街上正是车马往来、行人如织的时候。
有懵懂孩童正被自家爹爹高举在肩头上,东看西看之时,孩童眼前一花,两道青黑交织的身影就从街边屋顶上一窜而过。
“大猫猫!大猫猫!”刚学会说话的小娃娃瞥见这动静,口水囫囵地拍手大叫。
下头的青年汉子被孩子有力的小肉腿晃荡得头晕又欢喜,怕摔着小儿不敢抬头,于是只笑眯了眼大声附和:“嗯!大猫猫!爹爹带我们家福团团看大猫猫!”
父子两人嘻嘻哈哈地一阵哄闹,没注意错身间撞到一个穿着锦绣,头上包着厚白纱的富态老爷。
年轻汉子暗叫不好,刚想赔不是,就见对方目光轻轻落在他肩头那天真不知事的孩童身上,摆了摆手自行走了。
自觉有惊无险的新手爹爹面上重新绽起笑容,有力地颠了颠自己头上的小福娃:“福团团,多亏了有你,你看大家都喜欢你呢!”
小娃娃被这一颠逗得又是一连串惊喜尖叫,父子俩乐呵呵地重新出发,消失在通往繁盛码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