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半人宽彩楼欢门,爬上特意铺设的木阶,梁猴儿原本就觉惊异的眼睛睁得更大。
只见那几丈见方的宽阔甲板之上,四角立下高柱,柱身雕有龙凤呈祥之纹,栩栩如生,好不气派。柱上搭起飞檐翘角的顶棚,藻井华丽,内嵌明瓦琉璃,透光不透影。
三层楼船高的顶棚正中,又悬着一盏浩荡威仪的珠灯。
珠灯上覆华盖,其下周边六面围以彩珠穿就的蝙蝠珠片,角间饰以彩珠蝴蝶。尾层珠帘结成“星辉不夜,万象位摇,结彩莲炬”十二字样,即便在白昼也流转着七彩晕光。[2]
这样精美绝伦的物件儿,哪是五文门票钱就能一睹的华贵风姿!
梁猴儿只听身侧惊呼连连,是和他一样被甲板上的奢华盛景震慑住的观客们。
这,这,这!这手笔也太大了!
若不是那珠灯高悬漫过众人头顶数尺,甲板两侧又有数十面目凶煞的高大壮汉把守,观客中有些眼皮子浅的浑人恨不得跃上去亲自采撷一二。
要是能薅下一两颗银珠珊瑚,他们也是赚大了呀!
周行露同样惊讶这船上的布置,然而下一瞬,少女眼底疑虑防备更甚: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就为了让人看戏?
来不及多想,四人又被人潮推搡着继续向前,直至行到甲板正前方的高台前。
以浩瀚水天为背景,一座精巧戏台伫立船头。戏台三面以竹墙围之,绿杆上缠着藤蔓,青叶间点缀着几朵野花,不似宝船装饰华贵,却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风味。
戏台唯一空出的一面正对人群,左侧悬挂着一幅几米长的红绸,上书“大戏即将开场”六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
眼下观客未到齐,台上却已演起了预热节目。和船下彩楼欢门前的两个穿着一致青短打的数十伶人手持乐器,或唱或打,身姿翩跹,好不热闹。
“周娘子,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呀?”梁猴儿好不容易占据一处视野不错的地方,颇为狼狈地拉长脖子问道。
说话间,他侧身让过一个抱着孩子的汉子,随后又感觉自己的鞋跟不知被后头什么人踩掉了一半。
“找你的‘未来师父’啊!”周行露回答得也有些艰难。
相比于其他三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她的身材更加单薄娇小。如今挤在络绎不绝的观客里,要不是有裴烬时不时拉她一把,只凭旁边肉感扎实的妇人扭胯一摆,就能立时把这腰还没她腿粗的小娘子弹飞出去。
两人浮沉在人海中,扯着嗓子一番问答,都觉有气竭。却听台上锣鼓霹雳一响,原本还躁动不安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往台上看去。
原本还蹦跳着伶人的戏台如今空无一人,一阵青烟掠过,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人。
那人手持一柄绘有八卦图案的折扇,缓步走入台中,棚顶珠灯折射日光,在他身上落下绚丽斑驳的光影。
他先是向四周作揖,随后朗声开口,声音洪亮:“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吾等来此献技,多谢诸位捧场前来。眼下诸事备齐,愿以微薄幻艺,博诸君一笑。”
残存的烟雾缓缓散去,台上人一揖作罢抬起头来,须发皆白的脸上一丝皱纹也无,惊得几个站在前排瞧得清楚的大娘齐齐吸气。
呦吼!哪里来的老神仙!
“他他他!”几乎是看到这张面孔的一瞬间,梁猴儿就认了出来,他双目圆瞪,连嘶喊出来的声音都惊得变了调,这不就是让他日思夜想的银发人嘛!
周行露听到他的惊呼,对他遥遥点头,表示确认。
梁猴儿直觉自己头脑一阵眩晕发白,耳中不断回响着刚才银发人口中的“幻艺”二字,面上顿时潮红汹涌,酝酿片刻,他怒喝一声:“他居然敢骗我!”
哪里是什么武功高手,居然是个街头卖艺的!
说着,梁猴儿悲愤地抄起袖子,直接就想上台同那人理论。
付春山刚好站在他身后,见势不妙急忙拉住他,压低声音劝:“稳着点,你现在上去说,不是让台下人都看笑话了嘛!”
被他这么一扯,梁猴儿才恢复理智。环顾一遍接连捕捉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义愤填膺的青年一时之间也有些怂。
“那,那等他演完吧!”他不甘心地嘟囔一句,急于声讨的脚步虽然停了,可眼底愤怒的火苗却怎么也掩不住。
然而这一异常在翘首以盼的千百看客中并不显眼。唢呐锣鼓齐鸣,爆竹红纸翻飞,震耳喧哗中,帷幕拉开。
“好戏开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