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天没有说话,冷眼看我趿着鞋跑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替他扫去肩头的落叶,却又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制住,堪堪在离他数步之遥的距离停住,不再靠近。
他的目光顺着我指尖方向,看见了那片叶,但并不在意,没有拂去它。
“落玉问六道神安。”
他干巴巴丢下句“随我来”,转身径自去了。
那片枯叶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顺势卷落,跌回泥土里。
我随他一前一后地在云头奔波半日,他始终不提及去向,我便不问,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天高风急,大氅在风里高高扬起,翻卷如云。偶尔,一侧边角会随风打在我手背上,我有如被火星子燎痛,猛地缩回手,侧身躲避。
释天回身看我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又过许久,他终于在一处崖壁上停下。
笔直的崖面上有一块巨石凸起,形成一方足以落脚的平台。
那里早有人在翘首等候。
末月终于见到我时,反而没了先前的坚定,咬紧下唇,扯起衣袖在指尖反复揉搓。
我知道此时我只要提及落仓的名字,她立时就会泪如雨下,是以怜香惜玉地闭口不言,等她先开口。
释天不打算回避。他抱臂立在巨石边缘,脚下的碎石块零星地摔进深渊,看得我心惊肉跳。
“你...站进来些。”
他没有嗤笑我的杞人忧天,而是依言往里头挪了一步。他晓得,令我惶恐不安的是落石这一不祥之兆,他不忍摧折我的心。
天神一反常态的顺从姿态将二人之间暧昧的千丝万缕缠成一团乱麻。
我懊悔自己多嘴。
好在此时末月终于开了口。
“你...银玉你...哎,我和你许久未见,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不知该挑哪一句先说才好。我们...自从你离开仙界,我们也见过几次,但...但,那几次见面,都不算愉快。那回,我们用无央的傀儡骗了你,我心里一直很愧疚。无论如今你我的立场如何对立,我都该为那件事向你道歉。”
说着,她先红了眼。
“好。”
我的冷淡叫她一时更加局促起来,嗫喏许久,仍不道明来意,只一味顾左右而言他,“我求这位...”她飞快地扫了释天一眼,目光不敢多做停留,“这位大人陪我去寻你,他只叫我在此处等候,不肯让我知道你的住处。”
被陡峭崖壁劈削过的山风苍劲有力,搅动起释天的氅衣,张狂地在余光里翻飞不止。
我问末月,“你为何要来寻我?”
她再无法闪避,只得硬着头皮道:“虽然我对你有愧,又分道扬镳,但这件事...这件事我已走投无路,唯有来求你。”
那张精巧的脸蛋此时因为自觉不堪而涨得通红。
“你来求我救一救落仓。”
我替她把话说透,她立时松了一口气,脚下明显地踉跄了一下,抿唇不语。
山风里裹挟有各色残花与落叶,衬得她多了几分孱弱的美。
我凝神看她之际,并没有察觉到释天的目光也悄无声息地投在了我身上。与凋零草木为伴的我,在他眼里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许久,末月终于狠狠点了点头,泪眼汪汪地望向我,“你愿意救他么?”
“我救不了他。”
“只有你能救他了。”她哭得厉害,愈发立不稳,一手扶在崖壁勉强支撑住身子,“他因为...弑杀神而堕入地狱道。他们都说...都说六道神青睐于你,我求求你,替落仓向六道神求求情,好不好?”
我心里泛起悲凉,武絮穷极一生渴求的世间留名,却被落仓顶替。世上还是无人知晓那只野心勃勃的蛇妖。
我替他感到不值。也因此更恨他糊涂。
末月见我不语,忙道:“你是个明白人,不似我,明知道落仓是个爱不得的,仍不知悔改。我想,六道神能让你从无央身上移情于他,定然对你极好。你的话,他愿意听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我和释天听来是怎样的刺耳。我不敢去看释天,害怕在听过局外人对我们下的判词之后与他四目相对,哪怕那判词未必准确,亦足以逼我在释天面前更加如履薄冰。
我厉声道:“末月,我与六道神之间并无牵扯!遑论他对我是好是坏。”
末月被我喝得怔住了。
蓦然风停,无根的花叶失去依托,悲壮地往深谷里落去。
许久,末月似领悟到了什么,满脸惊诧地问我:“你莫非和我一样蠢,心里头还想着旧人?”
话音落,余光里那抹氅衣无风摇曳。
“不念。”
“那就好,毕竟无央他生前与妻子相敬如宾...”末月瞥了一眼我的脸色,没再继续。
“末月,你求我的事我做不到。落仓如今所受都是罪有应得,得赎干净。你也该从他身上撒开手,放宽心。世上男子,总有值得你倾心的那一个,落仓绝非良人。”
末月噙着泪惨然一笑,“若你当真移情于六道神,这番劝我还听得。如今你自己离了无央亦孑然一身,又凭什么来劝我?”
我竟无言以对。
“你也不要来与我论落仓的罪,在这件事上你我立场本就不同,于我而言他斩杀恶神何罪之有?但这些事太大了,我这个人心胸狭隘,装不下大事。我只知道,我心里永远都有落仓这个人,我要他活得好,我要他平安。哪怕他真的罪孽深重,我也愿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