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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奔为兽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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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安铂殿下。”奇瑞亚说,用手将她按在草地上,压着安铂轻轻欺负的小胸脯。那心脏平凡,脆弱而猛烈地跳动着。奇瑞亚面带微笑,十分怜惜。

“失败。”安铂重复,奇瑞亚点头,她将安铂拉起来,草和土从安铂身上掉落。她的额头撞到了石头,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口子。

“怕不怕?”奇瑞亚问。安铂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奇瑞亚笑笑,蹲下来,摸着她的心口,问:“这儿跳得快不快,殿下?”安铂点头。奇瑞亚又问:“热不热?”安铂点头。她握住安铂不停打颤,同样有伤痕的腿,道:

“这就是害怕。”她教安铂。安铂思索片刻,点了头。

“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害怕,安铂殿下?”奇瑞亚又问,安铂思索,摇头。

她没有立即回答她。她的面上失去了笑容,而眼深邃,像在往前,往很久以前看,看着安铂;她又像在往之后,很久之后,某种注定而朦胧的安排中看,看安铂。这孩子脸上有什么呢?她长得像谁?

她看这孩子空洞而狼狈地望着她,卷发泛着蓝黑色的波浪。她抬起手,帮孩子理了理衣领,然后握着她的双肩,对她开口:

“因为我们在动物的生活中学会跑步,殿下。”她解释:“如果您过的是人的生活,您是否会跑步,没有那么重要,但如果,您过的是动物的生活,您不仅要会跑步,还要跑得快,跑得好,因为动物比拼速度。牙齿只是动物的餐具,奔跑,才是动物真正的牙。”

她对她说:“谁跑得快,谁就能用餐,谁就能活下来。我们虽然是人,但要过一种动物和人交错的生活,所以,您必须学会如何跑步。”

她耐心地解释着。“您明白了吗?”她问安铂。

阳光从她们头顶消失,在阴影中,安铂的眼坠为一种海般深邃的蓝色,几可使人出神,像那反射这心中最深的念想。孩子低下头,额上的血滴落。她的身体仍在颤抖;肉身的本能束缚她,死亡的恐惧胁迫她。

但她的头脑游离着。千真万确——她微弱地思索道,仿佛在漂浮——她是被身体束缚着,即便她抬头,也不能向上,但她的思绪在漫无边际地游荡,或是这般原因,她逐渐体味到了几分思索的乐趣,不为了答案,不为了解题,只为了那灵魂出窍的片刻自由。她想到那词语:死亡。她想到那些有声音,令她茅塞顿开的花。她想到鸟儿张开的嘴和狗儿的声音。她看见它们的融化。她思考着,但没有结果,没有答案,只有徘徊,让众众物象交错,融汇成死亡的万象——使这句话:我们过一种动物的生活,更深刻,更明晰而不乏绚丽的色彩。我们生活在死和生的交替中,而她企图教会她,如何在其中跳跃。

她抬起头。

“安铂殿下?”奇瑞亚呼唤她,对着她空洞的蓝眼。

“——那我也可以变成动物吗,奇瑞亚女士?”安铂问。她握着那破洞的衬衣,询问此事,仿佛这是她在先前语言的网中寻到唯一有兴趣的方向。奇瑞亚笑了。夏风吹过,她压住自己的披肩发,望这孩子。

“你想变成什么动物,殿下?”她问。孩子沉默,抬头看天。

“鸟。”安铂回答。她难得流露出一二感情向往,看着空中鸟羽的形状,唯被奇瑞亚的笑声所掩埋。

一双手落在她头上,奇瑞亚的触碰令她无法看到任何声音,只有那奔腾的热量和她虚脱,发痛的身体对抗着,在生命的长夏时,不断磨练着她的耐力。

“你不只能变成鸟,我的殿下,”她听她低声笑道:“——您注定会生出翅膀,翱翔天国,安伯莱丽雅殿下。”

她松开手,安铂顺光抬头,见奇瑞亚深沉而幽暗的微笑,带着命定的飘渺,岁月的苦涩和些许,或许应成为人之轻微的感慨。

“我们的血圣女,”她说:“您有朝一日,一定会化身为龙。”

第一次追踪训练,安铂从没成功过,有一次接近成功,却直直撞到了树上,将额头弄出个醒目的肿包。她回到房间,像前些日般脱下身上的外衣,递给仙女们,却见她们盯她的脸,末了,长久叹气。安铂,不知恐惧对人体遽烈的精力消耗,却也身体力行地感到身内不同寻常的疲倦。她仍试图在桌前复习先前的词句,却发现自己摇摇欲坠,无法支撑头部,躺卧桌上,不久坠入沉睡,只昏昏沉沉中感仙女在她背后穿行叹息:

“又要对付她母亲咯!”

仙女们将她抱起来,翩然似舞,将她放至床上。她们的手似轻轻碰她的伤口,声音感慨:

“不清醒的女人是难对付的……”

安铂陷入沉睡;梦中,她仍感她在草坪上,被奇瑞亚扑倒在地,像只没有翅膀的鸟。

“想出去吗,安铂殿下?”

奇瑞亚问。她说:听妈妈的。

她笑了,残酷而轻蔑地。

“——不管您说什么,奇瑞亚女士,不管您有什么理由,为了城市的未来还是为了任何事,未雨绸缪——”她醒来时,听见这阵尖锐而颤抖的声音,意欲平静,却越发激动,泪水酝酿:“您不能这么对这孩子——”

她睁开眼,但没从床上起身,只远远,看着窗外,被月色拉长的人影,随夜树的动作而颤抖,交错,推搡着。树林中的木叶流淌出血液,彼此动摇。她可以认出影的主人,修长而鲜明地将她们的特征映在如水的地面上。

那影的主人回过头,声音颤抖:

“——对这孩子……”

泪水滚落。她似欲将此事说得更加客观,公正些,像:她们不能这样对任何一个孩子,但那场面,当她进入房间,看见孩子满面伤痕,疲倦而仓惶地蜷缩在床上,她头脑中似有琴弦绷断,心音流淌:

“——不能这么对我的孩子——!”

这修长而柔软的柳条伸出手,碰到另一株高大而挺拔的树,空中响起‘啪’的响声,有人叫:“奇瑞亚女士!”

‘叔叔’,她想。

“——这孩子是您所生,”女人平静,稳定道:“但她不属于您,厄德里俄斯殿下。”

“奇瑞亚女士,您在说什么?”‘叔叔’压低声音,仍然,声音在夜间德庭园中回响:“您怎么能这么对一个母亲说话?”

柳林颤抖,细长的树叶坠落,安铂想起身,但她做不到。她看见漫天的柳叶,染着月光的颜色,随身颤坠落。

“您不能这么对我的孩子……您不能这么对我的孩子……”她喃喃道,终于,恐做了——她有生以来都最剧烈,最不加克制的举动,用力扯开了自己的手臂,尖锐道:“我不能让您为了那个没有依据的预言残害我的孩子,奇瑞亚大校,你会受军部的惩罚……这孩子,她会到孛林去,跟她叔叔一起生活……她不会受你们这残酷野心的摆布……!”

树挺拔而骄傲地站着,不动不声。

“厄文,你累了。”‘叔叔’低声说:“别激动,先睡一觉……”

“您更通情达理些,克伦索恩殿下。”奇瑞亚暗示道:“您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

‘叔叔’沉默许久。

“我们做力所能及内不违反道理的。”他最终模棱两可地说道:“走吧,厄文……”

“哥哥,不能再让这个预言传播了——她们在折磨安铂,这有什么用?那个预言,若它有半分可能是真的,怎么可能在我的安铂身上奏效?”

她悲凉,痛苦地哭泣道;安铂,不知为何,身体颤抖:

“她连拒绝都不会啊,哥哥。她们就是这么折磨一个脆弱孩子的,连在她自己的家中,都没有半分安宁。带她去孛林吧,哥哥……”

“噢,厄文,厄文。”‘叔叔’道,声音颤抖,两个人影拥抱,彼此孤寂地依偎。

“克伦索恩殿下。”奇瑞亚低声道,她没有受任何影响,像把她面前哭泣的女人当作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

“不是现在,奇瑞亚女士。”‘叔叔’痛苦道。

“那预言……”

声音低低说。妈妈发出尖叫:“我不想再听见关于这预言——这‘天命之王’的任何声音,奇瑞亚女士!”

花园寂静了片刻;树影凝固着,安铂捂住耳,那雷声,却仍穿过墙体,顺风而来:

“这由不得您,厄德里俄斯殿下!”

妈妈哭着。树林摇晃。

“选择预言,或选择你的灭亡——你没有第三个选项!”

声音说。树变成动物,在森林中大步离去。安铂蜷缩身体,门廊处,妈妈靠着‘叔叔’,低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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