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停止了,众人面面相觑,俱是难以置信。蔺闻彦赞许道:“不错,你总结得很好,知维。你平日里也是生活朴素,实干多能,不愧对俄家的美名,希望你继续保持。”
俄知维迷茫而有点不好意思;海清文亦在内心里感到怪异——蔺闻彦对俄知维的态度通常是很好的,难道是因为俄知维是位美女吗?不。肯定不是……他还是别这么想了,小心被发现!
他抬头,发现蔺闻彦在看他,慌忙坐正——他平素管蔺闻彦可叫‘闻彦’,其实心里从来与他不亲近。要说他与蔺闻彦之间有什么关联,应说他恐是七大家族的继承人中最知道蔺闻彦转变信号的:蔺闻彦穿道袍的时候,说明他心情还不错。他穿的越是现代,越是西化,他的心情就越可怕,而,现在,看着蔺闻彦身上的衬衫,海清文只感到紧张。
“你是继承人里政治职位最高的一个,清文,给大家说说你的看法。”蔺闻彦对他点头道:“依你看来,这个消息,对于广陆来说,意味着什么?”
海清文是紧张的;可以说,在蔺闻彦面前,他时常蜷缩在自己的‘小我’里,恐蔺闻彦也会不满意他的作风,取他的性命,然,这句话,却终于触动了他的职业本能——政治家,到底不能是一个太拘泥于小我的存在。甚至,他们是吃力不讨好的一群人,最完美的状态便是完全将自己的人格用于模拟判断——这个决策,对于不同群体来说感受如何?——而基本完全忽略所谓自身的感受,为群体谋求利益的最大化。而几乎骤然,他头脑中就出现了他理解他所工作的世界的模型,那些漫步屏幕的城市管理模型和变化不断的经济生产,犯罪指数和能源消耗的数据。海清文能够想起无数个夜晚,他从城市的塔楼上下望,见到中府鳞次栉比,或拥挤堵塞,或华彩四溢,或甚是宽敞清新的楼区,以一种不能描述的规律堆叠在一处,笼罩在云层如烟的天空下。他长久地看着,便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绪,清晰说着这所有整体所构造的感受:
绝望。
“无疑,”因此,海清文垂头,沉重道:“这是个会令全广陆的居民——广陆的人类,感到振奋的消息,但同样,也会引起莫大的混乱。目前我们的所有能源,就算开始动用剩余的封魂棺,也只能维持人口基数在一千万左右,维持不到三百年。我们接下来面临的必然是大规模人口削减,而这之中如果发生能源损耗,情况只会更严峻。其实在您说之前,我就知道西土人对能源计划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他想着用词,最后,犹豫道:“——离奇。”
“离奇。”蔺闻彦微笑,点头道:“不错。”他复而道:
“难云阿的记录表示,西土人准备在我们两地的屏障消失时,动用二十艘军舰,十艘航母,前往海对面的陆地——方才我也同你们说了,不过,我没有跟你们说的是那块陆地的情况。”他平静道:“那块陆地的文明发展水平,大约同我们三千七百年前的中古时代相似,只是有一种很特别的灵法——那,诸位觉得,他们带着军舰过去,是想做些什么?”
海清文叹息。“当然是打仗。”胥息能嘟哝:“——您都不用说他们会带航母,只要这个消息爆到网上,我不敢说多快系统性战争和屠杀的方案就会出来。现在‘中府’起码有七百万的人生活得像家畜,蜷缩在自己的二十平方里,心里充满各式各样的阴暗思想,一旦此事得暴,他们虽然现在说着‘宁可死了’,到时不知多想活……”
蔺闻彦抬起手:“你说的内容不算错,但注意你的措辞方式。语言对人的想法有相当的影响,不要让那些错误的言语影响到你自己,息能。”胥息能连忙点头,应下了。众人复而沉默,之后,魏承运,从思索中开口,道:
“我理解您为什么对难云阿等人怒不可遏,听神者,但——您不觉得,将他们留下,继续借用难云阿,与那处陆地的人类交涉,商讨一个更为和平的交涉方案,不是更好么?”
海清文见蔺闻彦摇头。奇异,他竟陷入了很长的沉默中,眼神闪烁。
他摇头。蔺闻彦垂头,合双手,道:“那片陆地,有自己的内务,我们不得干扰。”众人正不解,见他抬头,缓慢,清晰道:“那陆地,是一片存在极古老而纯净灵能的土地——你众人可理解为,它几乎就是被纯粹的灵能所编制的‘仙境’——其本无定形,不可见,不可感,只在特殊的时间可被观测,甚至——”他抬手,指向俄知维,道:“你们俄家人,并非一个早年绝嗣稀少的民族,而正是因为为那陆地漂流而来,才相貌独特而体质特殊。”不待众惊讶,他已续,沉声道:
“那是片仍属于神的陆地。”
而海清文再度看见了那微笑;有木的寒气从蔺闻彦眼中落下,他,这个格外敏感的后裔因此而僵硬。蔺闻彦,他仍是先前那个人;仍是那个对所有人循循善诱的长辈,但海清文却知道,有什么变了。
他开始‘听’了。
“神……”成晓云低声道,询:“蔺师爷,那我们现在能发现这陆地,难道就是靠着西土炼金学会的‘误打误撞’吗?”她似在纯粹发想,设道:“要是那封魂棺没有泄露,要是那个难云阿不是能通过梦联通那陆地,我们是没可能发现它的——”
“不。但若我们俄家人是那陆地的后裔,怎么从来不曾提及它?”
俄知维道。蔺闻彦笑了,他抬手,平众声,眼笑,唇喜,无处不显悦纳,道:
“不。”他道:“这不是什么巧合。”
蔺闻彦起身,看向窗外。国会山下,‘中府’的城市今夜格外亮些,无疑,同此骚乱有关。他对此语的解释是讳莫如深的,只道:
“封魂棺不会‘泄露’,”他笑:“它不是什么天然气管道——相反,只是因为连厌能的心里,都还存着一丝清净,而刹山,却黑得没有一处完好!”
众人自不懂得,蔺闻彦也未说更多。海清文只见他举起手,放在胸前,望向窗外,久沉着,最后,叫了他的名字:
“清文。即日便可开始改组国会——我需要一批有正义感和道德心的人,能够交付这秘密,为日后的交涉做准备。”
海清文感到冷。他僵硬,等待着,听蔺闻彦,似是极高兴,难以抑制地感慨道:
“两千年了——正义终于能再度得到贯彻!”
他的手放在胸口,如以心聆听何事般,声中混杂着如此深的感情,苦痛和执着,只让海清文发颤。蔺闻彦叹息,如言定理般,宣判道:
“凭人之能,正义必远,神再度临世,诸位,你们可感到喜悦!”他回头,对众人微笑道:
“接下来,将复而是个神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