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燕见她在他的屋子里肆意得像是回到了自己家,眉心直跳。
他挪着步子,在她对面落座。
只是一瞬,二人神色敛然。先前的玩笑顷刻消散,空气骤然肃然下来。
裴淳敛去笑意,目色沉凝,“书信是四皇兄的手笔,假清影也是他安排的,而你、宁国公谢小公爷也是他的棋子。”
一字一句皆是不假,谢之燕从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她。
那日在紫宸殿,他是故意的。
见谢之燕表情凝重,便知这一切都不是妄断。
“算计本宫一事便不予计较了。现下有个机会摆在小公爷面前,便看小公爷是否把握得住了。”
谢之燕瞧出她意思。他与裴亓所谋不过皇权,可裴淳谋什么?
“那便多谢殿下宽宏大量。只是谢某人微言轻,不堪重用。殿下又何苦几次三番缠着不放。”
他拒绝得果断。
但裴淳看得真切,谢之燕并非等闲之辈。四皇兄在几个皇兄中过得何尝不是谨小慎微。
可就是一个谨小慎微,一个人微言轻将吐蕃与明乾都算计了进去。
可见谢之燕能与他共谋,是看中了他的野心,并非权势。
思及此,裴淳将目光转移至书案一旁的残局之上。良久,她双指拾起一枚黑棋,“小公爷甘心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话间,她摇头,“我不信。”
说罢她抬眼看着谢之燕,而后将那颗黑棋稳稳放在他手心,“小公爷分明是执棋之人。”
谢之燕莫名轻握成拳,将手中的棋子捏得更紧了些:“那殿下求什么?”
若她只求退婚,分明还未到不可回转的余地,何必舍近求远找上他。
能将他看穿,却隐匿自己。
“本宫所谋不过是平安喜乐。不想沦为毫无灵魂毫无生气,沦为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她凝眸,倒有几分真心,“在这世上,女子若是想立足便举步维艰。寻常女子穷极一生也想寻个好夫婿护她周全。而本宫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善终,既然如此自是寻求一方天地,享一世安宁。”
裴淳说这话出自真心不假,但她本就没想过成婚,靠着男人过一辈子。
谢之燕闻言,面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
裴淳原以为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可那人却道:“女子相比男子而言,确有万千不易。臣惋惜,也叹息。可是殿下,你——”
他骤然一笑,“公主与我分明是同类人,谈何可怜。”
言外之意便是,休要卖惨博同情。
若今日是他第一回见裴淳也就罢了。可惜他早已见过裴淳的雷霆手段。她不是依附于男子的人,也不屑于倚仗于谁。
如今便什么也想明白了,裴淳求的是权。
见谢之燕戳穿她,裴淳不恼,反倒是来了兴致。
紫宸殿时,她疑心此人,却也有几分盼着他是真心来报恩的。
只是,确是她多想了。
现下,她倒是很乐意提起这桩旧事。
裴淳起身,谢之燕那件水蓝色衣裳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松松散散。
如今她忽然只手搭在谢之燕右肩上,身子微倾。
她一倾身,那本就松垮的衣领便滑下了些许,露出一截光洁的锁骨,白皙肌肤衬着衣料,竟越发晃眼。
谢之燕敛眸,指节不自觉地绷紧了一瞬。
“谢之燕,本宫差点忘了,你竟是恩将仇报。”
而后,她直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衫。
谢之燕见她立好,便也起身往外走。竟走至门口,任凭雨滴拍打。
“又怎么了?”
听见她问,谢之燕竟觉心中愈发烦闷起来,“你不觉得这雨燥得慌吗?”
裴淳只当他是岔开话题。
“六年前,在宫中我救了你一命。小公爷不打算还恩?”
谢之燕听出她话里有话,这是拿此事要挟,逼他同谋。
直言道:“还恩?还什么恩?以身相许吗?”
他现下双手抱胸,半靠在门边,背对裴淳。
裴淳虽看不见他脸上的不耐烦,却也从他的语气里觉出来了。
谢之燕此刻眼神微微游移,仿佛无处安放。
却忽见廊下方才未收起的油纸伞,雨水尚未干透,伞骨上落着几点未蒸发的水痕。
他唇角微扬,终于回眸去瞧她:“哦,殿下是将自己比作许仙了?”
他指了指那把油纸伞,继续道:“救我一回,便要人以身相许......不如少看些戏文。”
裴淳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活络,竟连许仙也讲出来呛她了。
她向前一步,回想起白日里殿中的提议。
谢之燕如此比拟倒也没说错,她确实有意叫谢之燕来做这个驸马。
她需要谢之燕替她彻底将青州的实权拿回来。
思及此,她轻轻一叹:“小公爷说得不错,驸马之位的确非你不可。”